《家政先生/Housekeeping》作者:Kim Fielding tag:中篇,美国,温情治愈,一见钟情,HE 剧情梗概: 尼基在二十九岁生日第二天撞见兼任自己老板的男友偷吃,果断与之分手,同时也失去了一张长期饭票。没有文凭和工作经验的尼基求职不顺,只得靠给人打扫屋子勉强糊口。一次工作中,尼基遇到了邋遢但帅气的极客工程师斯宾塞。了解到尼基的难处后,斯宾塞主动提出让尼基长期居住在自己家里当“保姆”,两个单身男子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可以保持纯洁的工作关系吗? Chapter 1   尼基·霍瑟的生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周二,支离破碎了。   周一还是个好日子。餐厅休业,于是他和汤姆坐城际快铁去旧金山,给前几天刚满二十九岁的自己补过一个生日。他们去现代美术馆看了保罗·克利展,在一个相当不错的餐厅享用了晚餐——一顿汤姆不必下厨,尼基也不必端盘子的晚餐——还在那之后蹦迪蹦到两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等他们回到在利弗莫尔的家,已经很晚了。但他们在夜总会里就开始动手动脚,在回家的那趟空车厢里亲热了一路,刚一进门就把对方的衣服撕了个稀烂。汤姆把尼基抵在沙发背上狠狠地操,顶得沉重的沙发都滑出地毯好几英寸。完事之后他们一起倒在床上,汤姆比尼基矮一点,尼基从背后搂着他,他们紧贴在一起。多美好的一天啊。仿佛回到了旧时光,他们刚开始约会的日子,那时汤姆还没有开“凤凰阁”。   然而第二天就是周二了。像往常一样,汤姆先醒。他在尼基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该起来准备工作了。”   尼基哼哼着表示抗议。他不是个早起型,拒绝睁开眼睛。   汤姆又抽了他一下,“你现在活像个创伤受害者。”   “谢了。”尼基也这么觉得。他的屁股因为昨晚的折腾疼得很,脑袋也疼得仿佛一直有人向他扔石头。   “好吧。我给西蒙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代你的中午班。你就慢慢睡你的美容觉晚上再来吧。”   尼基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他,“真哒?”   “当然。就当我再给你个生日礼物,宝贝。”汤姆又拍了他一下——这次很轻——然后向浴室走去。   和老板一起睡好处不少啊,尼基想着。不过这天晚些时候他就会知道坏处是什么了。但此时此刻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懒洋洋地躺着,心满意足地听着浴室的水声。他想象着水流淌过汤姆精干的身躯,慢悠悠地套弄自己的老二。他也考虑过起来和汤姆一起洗,也许还能舔掉他身上些许水痕,但床垫实在太过舒服,枕头和毯子也都垫得恰到好处,他最终还是没挪窝。   汤姆回到卧室的时候,他的短发还是湿的。尼基抛了个媚眼:“你确定不跟我一起睡吗?”说着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而汤姆只是忙着在衣柜里翻内裤,头也不回道:“不行。我得确定今早送来的食材没问题,还得为午间营业做准备。上周那个混蛋给我送了一堆垃圾三文鱼,波莉居然也就那么签收了。”   尼基对那起事件还记忆犹新。汤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波莉尖叫着威胁说要辞职,而其他工作人员只是看戏。所以还是和往常一样,得靠尼基站出来做和事佬。最终波莉和汤姆都道了歉,其他人也回到了各自岗位上。稍后,在午间营业和晚间营业的间隙里,尼基把汤姆拖进办公室,给他口了一发,以此奖励他恢复理智。   现在,尼基打着哈欠说:“好呗。”他看着汤姆穿好衣服,为没有吻别感到有点失望,就一点。汤姆的心思估计已经飞到餐厅去了,他总是这样。   大门关上不久,尼基就又睡着了。他梦到了一群迷路的鱼游进了自己的淋浴间,它们还企图在那里产卵。   “恶——”他大叫着醒了过来。黏滑的三文鱼在他的淋浴间产卵。于是等他伸完懒腰,上完厕所,随便套上条旧短裤,立马就拿着海绵和自制去污剂,把浴室里那些假想出来的粘液擦得干干净净。擦完浴室他又顺手擦了一遍玻璃门,完事才满意点头。这样好多了。   干完这些,离汤姆要求他到凤凰阁报到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尼基就还是用老办法消磨时间:打扫。他咧嘴笑着把沙发推回原位,又把昨晚他和汤姆穿过的衣服的残骸一一捡起来。他觉得汤姆的衬衫还有补救的可能,只要他找到同款纽扣。但自己的那件是被彻底撕烂了,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剩下的衣服就都扔进脏衣篓里。他打扫了客厅,小心翼翼地避开汤姆收集的那些玻璃装饰品——虽说他还真有点破坏欲,毕竟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实在太难看了。   然后他又拿出了吸尘器。他这两年一直在劝汤姆把地毯撤掉,换成实木地板。地毯简直就是藏污纳垢利器,还是深色的竹地板看起来优雅有趣得多。但这是汤姆的房子,就算要重新装修也得全依着他,于是尼基的提议就这么被一票否决了。   最后,尼基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洗了他用过的盘子,擦干净花岗岩台面。其实即使他不打扫汤姆也不会在意——他也许根本不会发现。尼基刚搬进来的时候,整个房子就像个毒性废料堆置场。汤姆对他的餐厅洁癖得不行,却没心思让自己的家保持整洁。不过尼基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喜欢打扫房间。打扫能让他放松,给他成就感。   尼基利索地把洗碗布挂到专用钩子上,瞥了眼时间。午高峰已经结束,餐厅进入休整期。员工们打卡下班,而汤姆会回到他的办公室,埋首于账单和其他文书工作之间。他肯定不会想到尼基或者其他轮晚班的人会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出现。   尼基调皮地嘴角一弯,决定给汤姆来个惊喜。他快速冲了个澡——然后又擦了遍玻璃门,毕竟水垢这个小婊砸很难清理。洗完澡,他穿上他那条第二性感的内裤,最性感的已经在昨天大显神通。他又套上黑裤子。白衬衫黑裤子是汤姆定的服务员标配,但尼基总能找到紧身款把自己健壮的大腿和紧实的屁股秀出来,汤姆也从没提出过异议。清爽的扣角领衬衫很好地衬托了他的蜜色肌肤。他还很仔细地给头发抹了发胶。是了,他有点虚荣,但他乐于为悦己者容,再说这样也更利于赚小费。顺带一提,打扮自己是他为数不多的拿手好戏之一。   不必说,汤姆开走了那辆他心爱的奔马福特,只给尼基留下了勉强能开又丑得难忍的老车,福特嘉年华。奔马福特的待遇比较奢侈,被汤姆好好地停在车库里,而嘉年华就只是停在路边,车上蹭着花粉,猫爪印,还有鸟粪。不过还好,至少尼基才试到第四次就成功打着了火。   天空是一片柔软的鸽子灰,提示着秋天终于姗姗来迟。再过不久,餐厅的旺季就将强势来袭,人们会纷纷来预定假日聚会,或者带着远道而来的亲戚吃晚餐。一到11月和12月,汤姆就变得格外疲惫,他们两个也很难找到共处的时间。不用说,去个温暖又带着迈泰酒芬芳的好地方度个假更是想都别想。   凤凰阁开在一栋二层购物中心里,顶楼是家具商城,一楼则都是餐厅。每家餐馆都是做亚洲料理的,菜系有所不同——中餐、泰料、马来西亚菜、阿富汗菜、日料、韩餐。但汤姆的餐馆卖的是融合菜,他改良了越南祖母和法国老爸传给他菜谱,加了些加利福尼亚风格。这些食物颇受好评,餐厅经常满座,但汤姆总是在提醒尼基,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他有钱。餐饮行业并不好做。   尼基把嘉年华停在停车场边上,就在垃圾箱旁边。他瞄到旁边的银行,想了想要不要晃过去取个钱,但最终还是觉得这事不急。凤凰栅的员工通道就在商场后门,他绕过去的时候,门正被一块砖头顶着敞开着。也不知道谁这么不小心,但反正方便了尼基自己,现在他可以不用敲门就溜进去了。他可以悄咪咪溜到汤姆旁边,汤姆肯定正在文书工作里哀嚎。   自顾自笑了笑,尼基溜进门。一路上,他跌跌撞撞碰上了好几个箱子,这些箱子早就应该被清空压扁丢出去了。大概西蒙并没有替他的午班吧。无所谓,尼基可以一会儿再弄,等他和汤姆搞完一发。有人没关收音机,高声播放着汤姆爱听的那些难听得要死的八零年代老腔调,蒂芙尼,真是服了。   尼基解开了半数衬衣扣子,然后用手掌搓了搓大腿根部那活儿,等汤姆从那些文件里抬头,一定能看见他胯间的凸起。这惊喜棒极了。尼基从来没有在工作时间偷袭过他。他展开笑容,打开了汤姆那间小办公室的门。   西蒙被按在桌子上,而汤姆的老二全根没入了他那没二两肉的屁股里。   三个人都定住了。尼基的手还握着门把,他能清楚地看到所有细节:汤姆脸上的汗水光泽,甚至他深色短发里因汗湿反射的点点亮光。西蒙的黑裤子和那条让人讨厌的挂在他脚踝处的红色丁字内裤。一瓶被打翻的润滑油倒在一堆文件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旁边还有个空了的安全套包装袋。   尼基关上了门,什么也没说。   他退回厨房,又从后门回到停车场。他感觉很奇怪,仿佛整个人游离于肉体之外。他的双腿只是机械式移动着,像是有个躲在一旁的傀儡师替他拉扯身上的木偶线。一群黄峰在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阻断了所有思绪。   他把自己丢进嘉年华里,坐下,关上门,然后……就这么呆坐在那里。   他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直到有车在他旁边停下,他才猛然从麻木中惊醒。来的人是贝卡,晚班服务员之一,她的头发在脑后紧束成一根金色马尾。她向他挥了下手。   尼基从车里出来,仿佛还在梦游。   “行车时刻①?” 注①: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的一款广播节目,据说非常有趣,以至于有很多人为了听完节目,到了目的地也不下车。   “啊?”   “你看起来像是在听什么广播听得特别入迷。”   “哦。呃,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我总是劝人别这么干。”贝卡朝他眨了眨眼。她确实是尼基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同样也是目标最明确的几个人之一。她有一份人生规划,特别正经认真的那种。她现在正攻读硕士学位,专业名称尼基根本听不懂,最终目标是拿下博士学位,然后掌管世界。   大部分雇员都到了,厨房里也开始忙碌起来。汤姆正在痛骂一位见习厨师,远远地瞥到他回来,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但尼基无视了他,跟着贝卡到柜子旁边,取出干净的黑围裙。他们各自系好围裙腰带,尼基就径直往前厅走,然而贝卡在身后啧舌,拉住他的手臂,“今天怎么不整理好就要走啊,小子。”她说。   尼基茫然地眨眼看她,于是贝卡怜爱地摇摇头,帮他系上了衬衫扣子:“你还好吧尼基?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在状态。”   “我……我很好。”   “昨晚玩大了?”   尼基试着挤出一丝微笑:“是啊。”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包里有布洛芬。”   “谢了,阿贝。我没事的。”   晚间营业的第一个顾客几乎是大门刚开就踏进了餐厅。尼基尽力表现得像平日一样友好,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僵的。他一开始做这行的时候并不是个好服务员,不会讨好顾客,手脚也不够麻利。尽管他喜欢和自己接待的顾客说几句俏皮话,但他从来做不到贝卡、斯科特或者维恩那样专业。甚至那个垃圾西蒙都比他做得好——不过,幸好今晚那家伙不当班。尼基和汤姆认识时,还是个百事公司的送货员,他之所以会成为一名服务员也不过是随波逐流。   到了七点钟,整个餐厅都坐满了。尼基在厨房撞到了斯科特,直接导致他打翻了一盘生姜香菜罗非鱼。“看着点,蠢货!”斯科特啐了他一口。   那之后,尼基弄混了一桌四人的配菜,忘记给一位自己来吃饭的顾客上米饭,还差点被一对带着两个幼童的夫妇因为饮料续杯问题投诉。“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这么说。客人们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瞪他,小费也少得可怜。   最终,一桌白头发女士把他击垮了。她们五位穿着马卡龙色裤装,戴着铿锵作响的成串手镯,看起来刚刚参加完园艺俱乐部的会议。她们看菜单就看了一辈子,问了他一万亿个问题,他都尽量耐心回答了。她们要知道每道菜的每种原料,不想吃任何太辣的东西,要求把把每种酱汁都配上。其中一位女士两次要求把她的食物送回厨房再加工。结果她们基本什么都没吃,还要求全部打包。然后又要求分开结账,还特别强调那瓶红酒的费用只由其中三人均摊。   “不好意思,”那位戴着橘框眼镜的娇小女士说道,声音尖利地有些刺耳。她挥着自己的账单,“你算错了。我没喝酒,可你把酒算到我账上了。应该算她的。”她指着身边的胖女人。   “对不起。只要等我把这些食物送到另——”   “我已经等烦了。现在就改过来。”   “我只需要——”   “今晚的服务整个糟透了。”她和她的四个同伴怒视着他,“我得跟经理谈谈,立刻。”   “非常抱歉,但我们真的只是太忙了。请让我——”   “立刻!”   她的声音实在太过尖锐,吓得尼基猛地往后一缩——直直地撞上了勤杂工阿图罗。盘子杯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阿图罗尖声用西班牙语骂着脏话。尼基差点摔进那一地食物和汤水里,他想抓个椅背保持平衡,却误抓到了一个魁梧男人的肩膀。“嘿!”那男人咆哮道。   尼基逃了。他在餐桌间横冲直撞,把一屋子瞠目结舌的人甩在身后。贝卡在厨房旁边喊他,但他没有理,径直推开大门,冲进寒冷的夜里。他在人行道上差点撞翻两对情侣,在停车场里以毫厘之差险险躲过一辆SUV。车主狠狠地按着喇叭,车笛长鸣。   那辆嘉年华此时不再是庇护,更像个牢笼,但尼基还是坐在黑暗的车厢内等待呼吸平复,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没有立即发动引擎,直到确认自己能够安全开回家。   内心深处,尼基是希望汤姆能提前关了餐厅回来的——或者只是他自己早退一天,把餐厅托付给其他人——然后回来和他谈谈。但汤姆没有。尼基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到深夜。他还穿着那套上白下黑的工作服,系着黑围裙,胃里空空如也,饿得难受。房间里漆黑一片,阴影笼罩着摆满烹饪指南和玻璃装饰的书架。来自秋天的寒意在房间里蔓延,他这才想起,可能到了该打开暖炉的时候了。   终于,车库的门打开又关上了。尼基听到了汤姆把钥匙扔到厨房台面上的声音,听到冰箱上的饮水机呼呼转动了一会儿。尼基太熟悉他靠在橱柜上喝水的样子了。他眼下一定带着黑眼圈,他的肩膀会因疲惫垮下来。他的皮肤散发出混合着汗水、油烟还有各种香料的味道。   通常尼基都是和汤姆一起回来的。有时候尼基会直接在厨房跪下,给他的爱人吹上一发。更多时候还是他们一起回到客厅,踢掉鞋子,腿缠着腿一起倒进沙发里。他们会互相磨蹭双足,直到两个人都发出愉悦的呻吟。   而今晚,尼基只是坐在这里。顶灯亮了,他眯着眼向一旁看去。汤姆安静地走进房间,挨着他倒下。大概有那么十分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汤姆大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让你看见我们那样。”他轻声说。   尼基为那声“我们”瑟缩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只是……我最近压力有点大然后西蒙……那说明不了什么,尼基。我和他之间没有特别的关系,这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尼基整晚都像是被切断了感情中枢,但这一刻,现实猛地打醒了他。他的呼吸加重了,他意识到了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这不是汤姆第一次吃窝边草。   “我们曾经的关系,”尼基重复道。   “噢,拜托。我很抱歉,好吗?我只是随便搞搞而已。”   尼基一直很清楚,对于汤姆来说,他自己的地位从来就比不上凤凰阁,但他坦然接受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已经知道恋人背叛了他——还不只是跟西蒙而已。在餐馆里一直有偷偷打量尼基的视线,流言蜚语。甚至是汤姆自己的餐厅开业之前,他在巴克莱的一家餐厅当厨师的时候,就有好几次意外的、带着陌生古龙水味回来的晚归。但尼基不想变得疑神疑鬼。汤姆爱他,他说过的。   尼基摇了摇头。他的胸腔里空荡荡的,仿佛变成了被汤姆清理过内脏的鱼。室内明亮的灯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我连亲都没亲过别的男人一下,汤姆。认识你之后从来没有。”   “但这他妈没什么大不了,尼基!”   “对我来说有。”   尼基站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得太久了,双腿都在抽筋绞痛,但这点不舒服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僵着腿走进空着的客卧,打开衣柜,拿出大行李箱。他只用过这箱子一次,就是汤姆开凤凰阁之前他们去夏威夷那次。他拖着箱子又进了主卧,开始装他的衣服,直到差不多塞满箱子。最后他往里扔了一包洗漱用品,合上箱子,拉上拉链。虽不情愿,但他还是必须得拖着箱子经过客厅才能出门。   汤姆仍然陷在沙发里:“尼基……”   “我会再回来拿我剩下的东西。”但其实尼基也没剩下什么东西了。这房子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汤姆的。   “你要去哪,尼基?这是你家。”   “这是你家。贷款抵押上也没有我的名字。”   “但你住在这。”   “不住了。”   汤姆没有跟出来。尼基一个人走出屋子,融进夜里,行李箱被拖在人行道上咣咣作响。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尼基·霍瑟在一个糟糕的周二,丢了他的工作、他的家、他的男朋友和他的希望。 Chapter 2   尼基抿了一口冰咖啡,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   伊万不赞同地挑高眉毛,鲍威尔则回以冷哼:“你撞见他们在插屁股,尼基。你可一点没有大惊小怪。”   伊万也点头:“完全没有,亲爱的。”   “但是……很多人都不是一对一关系啊,”尼基说,“你们有时候也会挑漂亮男孩带回家嘛。比如上个月你们跟我说的那个。”   “那个小联盟的棒球选手?”伊万问,“噢,他太美味了。他的屁股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屁股…”   鲍威尔戳了戳丈夫的胳膊:“这不是重点。虽然这是事实,尼基,有时候我们确实也和别人搞。但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和他搞。我们一起决定要不要玩,一起选和谁玩,甚至一起玩双飞。我们不会背着对方和放荡的服务员偷腥。”   尼基知道他的朋友们说得都对。汤姆出轨这件事,伤他最深的其实不是他干了别人,而是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过去的几年里,也时不时有脸蛋漂亮或者身材好的男人勾搭尼基,但尼基从来没想过回应,只因为他不想背叛汤姆。但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他皱起眉:“他压力太大——”   “放屁,”鲍威尔高声打断他,“每个人都有压力。我在准备律师资格考试的时候可没有胡搞,伊万妈妈病危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果你压力大,就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和朋友混,求医生给你开赞安诺①。你不能伤你爱人的心。” 注①:赞安诺,又称阿普唑仑,抗焦虑药物。   尼基咬着吸管。“我知道。”他痛苦地说。然后伊万和鲍威尔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汤姆的不是,第一条就是他糟糕的音乐品味。   尼基很感激这份支持,但并没有专心听他们说话。因为一位离他们两桌远的英俊男人吸引了他的视线。那个男人一头极短的黑色卷发,夹杂着些许灰色,浅棕色皮肤,浅绿色双瞳。他的颧骨宽阔,厚唇漂亮得能当模特,更不要说那雕塑般的完美身材。可是,他的西装虽然看起来很贵,却皱巴巴的;他的领带系得歪歪扭扭,皮鞋也需要打光。他把外套随意地挂在椅背上,自己则专注于笔记本电脑,微微皱着眉。   伊万和鲍威尔终于结束了讨伐汤姆的长篇大论,伊万还去续了一杯咖啡。等他拿着咖啡回来,坐在桌子那头拉过尼基的手:“你知道你可以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对吧?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宝贝。”   “谢谢。我可能必须要接受你的邀请了。”尼基已经在各家沙发上辗转了两周。头一晚他住在贝卡家,因为她家离汤姆的房子很近。但她还在凤凰阁工作,尼基不想让她在中间为难。然后他又去朋友保琳家住了几晚,但她丈夫不太喜欢尼基,更何况他们还有个九个月大的宝宝要忙。于是尼基搬去了麦克斯家。麦克斯单身,没孩子,也不给汤姆打工,但他却是尼基认识的人里性生活最丰富的。尼基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在厨房见到衣衫不整的陌生女孩,天天不重样,他受够了。他可以去睡伊万和鲍威尔家的沙发床,但那张床在他们的客卧里,而鲍威尔平时要把客卧当家庭办公室用。   “我居然这个年纪了还要到处借宿……”尼基萎靡地说。   伊万安抚地拍拍尼基的手:“这都是暂时的。你马上就会再一次站稳脚跟的。”   “我都无家可归了,伊万。我离搬回贝克斯菲尔德跟我妈住只有一步之遥。我没工作,也不会有人雇我。我简直惨到家了……”   “你只有沉浸在自艾自怜里出不来才真是惨到家了。”   尼基比了个中指,成功把他们三人全逗笑了。那个看着笔记本的帅哥瞥了他们这边一眼,又皱了皱眉,好像在不满他们打扰自己的工作。但是管他呢,去他的吧。这是公共咖啡厅。   鲍威尔若有所思地咬着一个巨大的巧克力曲奇:“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特惨。我的简历烂透了。前几天我向购物中心投了几份简历,一个回信的也没有。我连卖手机配件和肉桂卷都不够格。”他真的在拼命压抑哀嚎的冲动。   “那学校呢?”鲍威尔问,“你不是也上过几门课的吗?”   “我在加州大学的贝克斯菲尔德分校念了一个半学期,但那都是一百万年前的事了。我估计得从零开始。”而且,他没好意思说,虽然他从来没付过房租,但存款仍然不够他念完两年大学拿一个肄业证书。在凤凰阁打工这段时间里,汤姆从来没有正经给他发过工资。尼基原先觉得这很公平,毕竟汤姆负责了房贷、水电费还有其他日常开销。小费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   鲍威尔又若有所思地挠挠脸颊:“我一个工作上的合作伙伴12月要去卡波度假一个月。但他和他老婆养了几只猫。你愿不愿意去帮他们看房子照顾猫?他们的房子不错。正好给你点时间找其他更稳定的工作。”   尼基对猫过敏,但一个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没有选择权:“听起来很棒。”   “那太好了。我明天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   “谢谢。谢谢你们俩。你们真好。”   伊万俏皮地眨眨眼,回了他个飞吻,然后偷了块鲍威尔的曲奇:“吃别人盘子里的东西不算卡路里。”他说。   尼基觉得话题中心不能老是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后靠到椅背上对两人说:“你们上周末不是去看了个剧吗?”   然后就成功开启了两位好友对演员、情节、对白和服装的漫长抨击。尼基笑着听着,但还是把视线聚焦到那个焦躁地敲着键盘的英俊男人身上。伊万慷慨激昂地喷了舞美师的祖宗十八代,喷到一半,尼基便眼见着那位美男子手臂一伸打翻了咖啡杯,咖啡洒得满袖子都是。“操!”他咆哮了一声,把隔壁桌正在嬉笑的少年们吓了一跳。然后,他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袖子,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尼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过去了。他从男人桌上的餐巾盒里抓了一叠餐巾纸,低着头帮男人把袖子上的咖啡吸干。“你没烫到自己吧?”尼基问。   “呃……没。咖啡已经凉了。”   “唔,那就好。”尼基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带着棕色污渍的蓝色袖口。“虽然不乐观,但你也许还来得及把衬衫抢救回来。现在就回家把它泡在Shout②里。” 注②:Shout,美国去污剂品牌名。   “Shout?”   “漂白剂。”   男人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有那个。”   你怎么能没有漂白剂?尼基叹了口气。“那就换一招:把它泡在温水里,加点洗洁精。你家总该有洗洁精的吧?然后拿海绵沾着酒精擦,应该就能解决了。”   “我……我想我还是把它扔了算了。”   尼基耸耸肩膀。那件衬衫估计要一百美元,但这都不关他的事了。“好嘛。”他攥着那叠餐巾纸,觉得自己应该走开了,但那双绿眸把他定在了原地。他的睫毛也太好看了吧,真不是假睫毛吗?怎么会有人的睫毛这么长这么密。   “我四十五分钟之后有个会。”男人说道,无措得像个迷路小孩。“很重要的会。”   “那么,这块污渍大概是藏不住了,就算穿着你那短外套也不行。你看,袖口也全都是咖啡渍。”尼基指着男人的袖口说,假装没注意到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当然了,他更没有去想那手摸上自己的皮肤会是什么感觉。   “噢……靠。”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无助太绝望,以至于尼基的欲望都被心疼冲淡了。   “听着。几个街区外就有个科尔士③,出了停车场左拐就是了。他们那边卖的衬衫虽然没有你这件这么好,但我打赌,你能很快买到简单优雅的衬衫,换上去开会,时间还很充裕。” 注③:美国科尔士百货公司。   男人向他露出笑容。他的一颗门牙有一点点歪,但不知怎的却让他看起来更帅了。“谢谢,伙计。你就是传说中的守护天使吗?”   尼基也对他咧嘴一笑。“如果我是,我就在咖啡洒出来之前救你了。呃,还有,你去买衬衫的时候,最好顺便再买双袜子。你现在穿的这两只不是一双。”   男人低头看着脚踝咕哝:“不是吗?”   “一只藏青,一只森林绿。”   “我是个色盲。”   “那就找个店员帮你。让他们给你找双黑色袜子。”   “谢谢。我……我该走了。”   尼基后退了一步,看着男人合上笔记本,又把夹克外套挂在手臂上。男人伸出了那只沾着咖啡渍的胳膊,和尼基握手。“再次谢谢你,真的谢谢。”他的手力道十足。   尼基很想帮他整理下领带,但反正男人马上就要换衣服了,现在整理也是白费力气:“祝你开会顺利。”   他目送男人离去。 Chapter 3   伯内特夫妇的房子位于奥克兰山高处,小巧却精致时髦。他们还养了两只温和的暹罗猫,弄得尼基喷嚏鼻涕不断。不过总的来说,在这里看房子还是一份不赖的差事。这里安静舒适,地理位置也不错,房主夫妇甚至把伯内特夫人的沃尔沃也借给尼基开,他那辆破旧的福特老爷车总算能放个假了。   然而要说这房子最赞的,还是它的后院。这栋房子并不与邻居家并排,因此私密性极佳,还能一饱十里夜明,灯光闪烁的美景。房子位置偏高,鲜少有嘈杂声透过来,倒是尼基有时会听到土狼的嚎叫。再加上宽大的热水浴缸作为福利,后院成功成为尼基户外放风的首选去处。   截至今天,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周。像此前每晚那样,尼基吃了晚饭,把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扒光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码在暂住的客房床上。他从浴室抓了一条蓬松的毛巾,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那两只猫已经对他的裸体见怪不怪了。关上身后的玻璃门,尼基在夜晚的凉意中快步走到后院的另一头,幸福地泡进热水浴缸里,还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观景角度。含着气泡的热水立刻开始舒缓他酸疼的肌肉——他坚持每天跑步,还会在伯内特家的健身房练上几个小时。   “我能过上这种日子,”他大声喊着。“只要我考进法学院,拿高分,拼命工作直到成为合伙人。没问题。”没错。   过去的三周里,他每天健身、扫除、打喷嚏,晚上就泡在浴缸里畅想未来——通常还要举杯啤酒。可他完全没悟出什么人生真谛。这天晚上他忘了拿啤酒,但不拿可能反倒是件好事。也许清醒的头脑能帮助他思考。   “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尼基小时候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总是耸耸肩膀转移话题。“长大”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但时光流逝,无处可逃,他终究还是离开家上了大学。不过与其说他想去混个文凭,不如说是在逃避做选择。第二学期上到一半,他就已经转了三次专业——还一直在挂科。和钻研代数、历史比起来,他对探索性生活更有兴致。   后来一个熟人邀他来伯克利合租,尼基立刻借此机会逃离了贝克尔斯菲市。他做了一连串的低收入无门槛工作:快餐店、小卖部、办公室杂工。没有一个薪水体面的,但他不在乎。再后来一个朋友的朋友给他找了份送百事可乐的差事,他就觉得棒呆了。他每晚每周末都泡在各种聚会里,薪水只够合租一套破烂公寓以及满足吃喝。   尼基就是在自己配送路线上的一家餐厅里认识了汤姆。尼基动了真感情。在汤姆买下凤凰阁之前,尼基还一直干着那份开车送货的活;那之后,尼基就迫不及待地抛下一切搬进了汤姆的房子,开始在凤凰阁当服务员。他还一直很开心。   操。   尼基有很多爱好,但没有一项是能来钱的。他喜欢锻炼,喜欢打棒球,却没有做教练或私教的耐心和洞察力。他喜欢拍照,但审美只是业余水平。他在KTV里算得上实力唱将,但要别人花钱来听,大概就门可罗雀了。   一些要求机械操作技艺或者手巧的东西他都不擅长。他也不像他那位做会计的父亲,对数字完全不敏感。他母亲是位教师,但孩子什么的,尼基总觉得有点恐怖。尼基还一度做过园艺师,不过时间极短,因为他发现他对草的过敏程度比对猫的还要严重。他也曾经靠着一副好皮囊赚了点钱,但现在也有些过了能靠脸的年纪了。他老是走神,流水线上的工作对他来说不太安全。他学刑事审判学了十分钟,又发现自己心太软了。医学界相关也没法干,因为他很难保证自己不吐。   所以……还剩下多少选择?他还是只能干他十九岁时干过的那些杂活儿。但就算不谈尊严,也实在是赚不到什么钱。他只能和一大堆室友一起挤破烂公寓。他十年前还不太在意,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朋友们都安定了下来,有自己的事业,还有稳定的长期伴侣。有些甚至都有了小孩。   尼基哀嚎了一声闭上眼。他还是明天再想什么未来吧。今晚,只要享受热水澡就好。    * * *   电话响时,尼基已经回到了贝卡的公寓,正和她一起看着电视。   “尼基?我是珍妮丝·伯内特。”   尼基抱歉地对贝卡笑笑,拿着电话从客厅走到了厨房。“嗨,伯内特夫人。家里都还好吧?”他们夫妇俩前一天晚上才旅游回来,都有点晒黑了,还有些疲劳。尼基还了钥匙,感谢他们结算了工资,然后就离开了。他觉得他们应该很想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噢,一切都很好,尼基。其实是好极了。你是不是处理掉了餐厅地板上的划痕?”   “噢,是的。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伯内特夫人笑了。“介意?简直太棒了!那些划痕已经烦了我一万年。”   他松了口气靠在灶台上。“不是什么大事。我用橡皮擦掉了大部分,然后剩下的那部分用了点牙膏。”   “你不用这么做的。但这房子现在简直完美!我从来没见过它这么干净。你甚至把前廊吊灯上的蜘蛛网都除掉了!”   事实上,清除蜘蛛网需要爬梯子,他还认真评估了下摔死摔残的危险指数。但乱糟糟的一片看得他实在闹心。“我喜欢打扫,”他对伯内特夫人说。   “好吧,你真是个宝贝。我和我老公得好好谢谢鲍威尔推荐你来我们家。我已经准备好再去度个假了,这样回来就能看见一个完美无瑕的家。”   “我很乐意,随叫随到。”猫不在乐意范围内。   “尼基,我朋友玛西亚和她丈夫一二月份要去棕榈沙漠过两个月。他们原先会让邻居帮忙照看一下房子,但你如果方便的话,我就让她和你联系一下。”   两个月不用东迁西徙地睡沙发——听起来很不错。“那真是太棒了。谢谢。”   四天之后他就舒舒服服地在那个大房子里住下了,这所房子在一个封闭管理的社区内,位置离核桃溪市不远。没有热水浴缸和夜景,也因为太冷没法用游泳池,但这家的电视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还配了一套屌爆了的音响。而且没猫。一点也不寒酸。   然而直到三月降临,尼基的前途思考仍然没有丝毫进展。但好在他只在鲍威尔和伊万家打了不到一周的地铺,就开始照看旧金山的一间不错的公寓(养了热带鱼,没猫)。那之后是帕罗奥托的一栋平房,圣何塞的一个套房,还有索萨利托的水上房船。这种看家帮手一样的差事算不上真正的工作,但确实让他有个地方待,不会过度消耗朋友们的慷慨,还能再攒下一点点现金。还有一点额外的好处,他用不着做出什么事关终身的重大决定。   无需打卡上下班,尼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泡各种俱乐部和酒吧。还可以肆意熬夜。刚开始他还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有趣的,可以浏览每个落脚城市的新鲜景色。他有时会在那些场所勾搭合眼的人,偶尔也会从Grindr或者Manhunt①上约人。他们通常会在酒吧后屋或者那人的家里速度搞一发,但尼基从不在别处过夜,也不会和一夜情对象约第二次。这些人都不是认真的。而且这种隐姓埋名的关系开始让尼基渴望更长久的东西了。 注①:Grindr、Manhunt,两款同性交友app。   上帝啊,他想念拥抱。想念瘫在床上的慵懒清晨,想念缩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玩手游的夜晚。他想念关于音乐品味的争吵,想念在淋浴间里做爱,想念被愚蠢的网络新闻标题逗笑的日子。他想念汤姆。又或者,他不是在想念这个人,而是在想念一个真正的家给予自己的安心和舒适,想念那种能把某个人归为“我的”的满足感。   虽然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 Chapter 4   尼基刚刚熄灭引擎——以及不大够劲的车载空调——八月的热浪就卷进车里。他在车道上花了一两分钟时间打量这间房子。房子很新,刷了一层浅米色的拉毛灰泥,周围房子的颜色也都是粉色调,但各不相同,业主委员会好像担心把房子涂成一样的颜色会引起中风。前门廊没有摆任何装饰物或是盆栽,院子还挺整洁,但萧条无趣。尼基敢打赌,这一定是户主叫了庭院整理服务的结果。   他把墨镜牢牢地架在鼻梁上就下了车。但尽管有墨镜遮挡,白色路面的反光也几乎闪瞎人眼。他简直有点希望这次的看房工作是在多雾的旧金山而不是人间地狱利弗莫尔。唔好吧,最起码他听说这家没有猫。这次的工作也是伯内特夫妇介绍的,他们一个朋友的生意伙伴。他对斯潘塞·卡特莱特的了解仅限于他马上要去洛杉矶待几周,还有他在电话里声音低沉,很是好听。尼基按下了门铃等待着。   “嗨,”门开了,尼基出声打招呼,然后顿住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高个子的英俊男人:这就是那位几个月前洒了自己一身咖啡的老兄。尼基只见过他那么一次,但这个男人太过特点鲜明,实在好记。今天,他穿着木炭灰长裤和褐红色正装衬衫,最上面几个扣子敞开着。   “我是尼基·霍瑟,”他说着,伸出了手。“您是卡特莱特先生吗?”   “叫我斯潘塞就好,”男人迷茫地回答,握了握尼基的手。他困惑地眯起眼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居然记得,尼基暗自开心了下,微笑说:“我教过你怎么去掉咖啡渍。”   “噢!对!我的守护天使。快进来。”   尼基踏进了客厅,这里吊顶极高,面积很大,本应是个很棒的地方——如果这里有更多家具,再少点垃圾的话。塑料袋,包装盒还有废纸散落在灰扑扑的木质地板上。一堆看起来像是电脑配件的东西占据了一整个角落。   斯潘塞看起来有点尴尬。“我这个地方,呃,有点乱。”   这说得还是太委婉了。尼基从走廊上那扇开着的门瞥见厨房,那里自然光充裕,还有一整套高档橱柜。他估计料理台台面应该是大理石材质,但他不敢确定,因为那上面堆满了报纸,没洗的盘子还有数量可观的外卖包装盒。整个房子闻起来……唔,没那么糟,但也称不上空气清新。“这房子真大,”他挑了个优点说道。   “是的。五间卧室。我妻子选的房子。”   尼基找了一圈,还以为会有个女人从那一大摞空的亚马逊包装盒下突然现身。斯潘塞叹了口气,尼基猜他一定猜到自己的想法了。“我指的是,前妻。我们原先计划要很多孩子,所以才买下了这里。但那之后我决定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于是我们离婚,她搬回了芝加哥。”   “自欺欺人?”   “我出柜了。”   尼基努力不要翘起嘴角,说:“啊。那确实是得离婚了。”   “是啊。这房子对我来说太大了,但贷款搞得我一穷二白,只好继续住。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他环视一周,仿佛第一次发现这地方是如此混乱。“看来是时候来一次除旧迎新了。”   “为什么不雇个女佣?”根据房子大小以及斯潘塞的衣服质量,他应该能雇得起。   斯潘塞耸肩道:“试过了。但我经常在家工作,也不喜欢有人拿着吸尘器之类的东西在家里吵来吵去。没法集中精力。”   “你是做什么的?”   “网络安全顾问。”   尼基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懂,但斯潘塞一定还是看透了他,轻声笑了出来。“我为各种企业服务,帮他们修补漏洞以防黑客入侵或者内部数据泄露。”   “啊。”这听起来似乎挺有趣的,有点像极客版詹姆斯·邦德。尼基对电脑之类一向不太精通。他会选中点击,也很擅长上网找黄片,但这个没法挣钱。   斯潘塞又耸了耸肩。“赚钱养家而已。但是,嗯,这工作没法帮我打扫。”   “没事。等你回来,我保证把一切都清理干净。让你自己都认不出来这地方。”   斯潘塞笑起来,他微笑的时候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我听说你是个用抹布和扫帚的专家。其实这才是我联系你的原因。我并不需要有人看家。但我希望你能趁我出门…稍微在这堆乱七八糟里清条路出来。”   好吧,被表扬还是很开心的。不过说到表扬,斯潘塞带着尼基去厨房的时候,尼基忍不住在心里表扬了一下他的裤子,松紧适度,刚好将斯潘塞浑圆的漂亮屁股展示出来。这间厨房不如汤姆那间昂贵,汤姆那间厨房里的设备比尼基拥有过的任何一辆车更值钱。但这厨房宽敞明亮,收纳空间很足。   斯潘塞随手比划了一圈。“嗯,这就是厨房。显而易见。我,嗯,不怎么开火。你找到什么都随你吃,不过搞不好你现在就得出去买点东西以免饿肚子。”   “行。”尼基回答着,心里却暗自决定,在彻底清理干净这间房子并消毒完毕之前,他绝不会带任何食物进门。因为他已经看见好几个塑料餐具里发霉长毛,好像还进化出了什么新生命。   斯潘塞继续带着尼基熟悉房子。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做,大部分户主会让尼基自己探索他们的房子,尤其是这样常见的独栋别墅。但尼基很享受他的陪伴,也就没说什么。早餐角堆着报纸,咖啡杯,还有面包渣。巴特勒式食品柜嵌在餐厅里,看起来很少使用。暗色的大餐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站在家庭活动室门口,能看到里面摆着看上去很舒适的真皮家具以及数量庞大的电子产品,一块带着污渍的地毯让尼基露出惊恐的目光。   他们又穿过一段短短的走廊,在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门口停下。“这是我的办公室。不要弄乱里面的东西,可以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台笔记本,但——”   “我有笔记本。”   “好的。那等下我把WiFi密码给你。”   尼基扫了一眼房间里面——一大堆电脑,显示器,电线,还有文件——然后开始庆幸斯潘塞给了他个借口免于整理。洗衣间就在隔壁。   他们走上楼。楼梯的扶手满是污渍,还有点黏糊糊的。呕。他们来到一间卧室,在门口停了下来,房间里的超大号床上被褥乱成一团。“我不知道你一般是住在主卧还是其他房间……”   “你想让我睡哪都行,伙计。”尼基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闭上嘴等着斯潘塞回答。   但斯潘塞只是点点头,估计不是没发觉就是干脆无视了它。“我无所谓。反正门厅壁橱里有干净的被褥。我的床垫九成新,客卧里那个基本没用过。不过我妹妹偶尔过来住,她说还挺舒服。”   尼基原本觉得厨房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主卧简直让他无法形容。他在脑子里列出了一长串要用的扫除工具,也许用火焰喷射器来打头阵不错。   客卧在走廊另一头,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品。主卧客卧之间隔着几间屋子,其中一间卧室里堆满了昂贵的健身器材,斯潘塞大方地允许尼基随便使用。还有一间稍微干净点的浴室,以及最后一间空荡荡的卧室。   “嗯就是这样了,”斯潘塞说。“我没把你吓跑吧?”   “我见过更糟的。”这不是实话。   但收获了斯潘塞的炫目微笑,尼基觉得自己这个谎说得很值。“那你可真是个勇士。”斯潘塞看了看手表。“靠。我得走了。你有我的电话,有什么需要的就联系我,好吗?钥匙在门边架子上。如果你要用车库,车库的备用钥匙在……厨房的某个抽屉里,我忘了具体哪一个。”   “谢谢。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除了别进你的办公室。”   斯潘塞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了。嗯……周二晚上收垃圾,不要吵到邻居。如果你女朋友要过来也行,我无所谓。”   “男朋友,”尼基纠正道。老天啊,他在咖啡厅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他已经动手动脚了!“而且我还没有男朋友。”   “哦。好吧,也许你很快就有了。”   那当然,尼基一边跟着斯潘塞下楼一边酸溜溜地想。兴许垃圾堆里藏了一打帅哥呢。   斯潘塞一定是已经把行李打包好扔上了车。他们回到一楼之后,斯潘塞只是拍拍衬衣口袋确认自己带了手机,就对尼基伸出手。“感谢你能来帮我打扫。我真的非常感激。”   “也感谢你让我过来住。”   他们握了握手。斯潘塞转过头向车库走去,但还没出家门就又折了回来。他弯着嘴角苦笑。“上次你建议我去科尔士,简直帮了大忙。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把袜子全扔了,买了两打店员指给我的黑袜。”   “再也不会弄混了。”   “再也不会啦。而且洗起来也容易多了。”斯潘塞看起来还想说点别的,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他又笑了一下。“几周后见,尼基。”   “一路顺风。”   尼基站在走廊上,听着车库门开启又关闭的咔咔声,而后径直走向厨房,想翻翻斯潘塞到底有没有扫除工具。 * * *   尼基不是故意窥探个人隐私的。在帮人看房子的时候,他都尽力不让自己太八卦,他能抵住诱惑。尼基刚开始做看房的差事时,有一回在浴室抽屉里偶然发现了一摞照片。照片上是房主夫妇——一对六十多岁的恩爱夫妻——全裸,玩着形形色色的BDSM情境。等他们回来交房时,尼基简直无法直视他们的眼睛。那以后,他就下决心避免越界了。   但斯潘塞的屋子实在乱得可怕,要把这房子清理干净也实在任务艰巨,尼基难免会在打扫时接触些私人物品。不过并不多,真的。也就是一个堆足球奖杯的破烂纸壳箱,一堆灰尘扑扑的大学教材,一个装满了各种迪士尼和皮克斯动画DVD的收纳箱。还有一些零散的纪念品,比如来自纽约的雪花球和迷你埃菲尔铁塔模型。他还找到了一些装照片的袋子和盒子。一些照片很明显是斯潘塞小时候照的——他小时候可真可爱——还有一些是他稍微年长些的时候拍的,和一位女士的合影,那位女士和斯潘塞长得很像,一定就是他妹妹了。尼基还找到了一些婚纱照,照片上的漂亮女人一身优雅的婚纱,对着斯潘塞甜甜地笑,而斯潘塞穿着带蝴蝶领结的无尾礼服,衣冠楚楚,帅气逼人。然而尼基并没有找到任何同性恋人的痕迹。   但这并无所谓,尼基提醒自己。斯潘塞的私生活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尼基花了大半个星期的时间才把房子清理得像个样子,但他喜欢这种忙碌的状态。况且这种忙碌的成果简直棒呆——整间房子焕然一新。扔掉了所有垃圾,房间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可以再加点装饰品,尼基想着,至少可以给寡淡的白墙换个颜色。但尼基只是个借住看房的,不是室内设计师,最后,他还是满足于只把屋子清理干净。   尼基听到车库门打开的声音时,正在家庭活动室里看《怪兽公司》。他有点心虚地关了DVD机,斯潘塞虽然没有禁止尼基看他的动画,却也没有明确允许过。斯潘塞从车库进屋的时候,尼基正微笑着等他。   斯潘塞径直走进厨房,然后就瞪大眼睛呆住了。他看着闪亮的料理台、一尘不染的地板、光洁的洗手池和水龙头,呆呆地说:“哇。这实在…哇。”   “满意吗?”   “太他妈满意了。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我刚搬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整洁。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这可是你的家,”尼基笑着回答。他在家庭活动室里耐心地等待斯潘塞验收成果,时不时还能听见斯潘塞心花怒放的惊叹声。斯潘塞的赞叹让尼基很是开心。其他户主其实也会感谢尼基,但那些感谢都没有这么夸张,他们的喜悦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   斯潘塞喜笑颜开地回到起居室,“伙计!这屋子干净得难以置信!你一定拼了命了!”   “我有两周时间。”   “我可花了好几年才弄得那么脏。”   “那我猜肯定是因为我更有效率,”尼基咯咯笑着回答。接着,他清醒了一点。“你开了这么久的车,一定想好好休息一下吧。给我几分钟时间收拾东西,我就不打扰了。”他又得去伊万和鲍威尔家蹭住了,下一个看房差事还得过些日子才开始。伊万家的榻榻米绝不会比斯潘塞的客房床舒服,那个床垫还能调整硬度呢。   尼基向楼梯走去,但斯潘塞举手拦住了他。“吃个晚饭再走怎么样?我真的饿坏了,今晚做不了饭了。嗯,其实我对做饭一向是一窍不通。麻烦你这么多,起码让我请你一顿吧。”   这个邀请有点笨拙,尼基想着。但他觉得他不在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出去吃饭了。“听起来不错。”   斯潘塞开的是宝马,尼基丝毫不觉得惊讶。宝马外壳是铁灰色,内饰是黑色皮革镶木边。真是辆好车。然而,斯潘塞为了让尼基坐进副驾驶座,不得把一大堆纸和快餐包装扔到后座去。“我,呃,我猜我的车没比我家干净。”引擎发动的声音平滑好听。   “你经常开车吧。”   “是啊,确实。有时候我觉得加利福尼亚每条高速公路的每一寸都画在我脑子里。”   “你的车载音响很棒啊。”尼基前倾身体,把车载音响调大声了点。斯潘塞想要制止他,但没来得及——奥莉维亚·纽顿-约翰的歌从喇叭里飘出。“《世外桃源》?”尼基调侃地问。   斯潘塞又把声音调小了。“你想去哪里吃?”   “除了凤凰阁哪里都好。”   “你对那里有什么不满吗?”   “老板是个混蛋。”   “噢。”斯潘塞把车驶下马路,拐进街道。尼基开着他那辆嘉年华时,一直觉得路面有些颠簸,但斯潘塞的车平稳得宛如梦境。斯潘塞径直开到了离家不到两英里的商业街,停在了“那不勒斯庄园”门口。他已经开了五个小时回到洛杉矶,似乎已经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了。“我有时候从这里点外卖。味道不错。这家意大利菜不算高级,可以吗?”   “当然。”   等他们进了餐厅,尼基就开始纳闷,斯潘塞为什么不常进来坐下慢慢吃而是只点外卖。这餐厅装潢乏味,但服务生都可爱得要命。一水的黑发黑眸,还留着艺术感十足的络腮胡。他们找到桌子坐下,服务员刚一离开去为他们取水,尼基压低了声音对斯潘塞说:“有眼福了。”   斯潘塞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啊?”   “我是说服务生。”   “噢,没注意过。”斯潘塞又回去埋头看菜单了。尼基忍住了没有瞪他。他这几年也遇到过无数当他不存在的顾客。他不是指望这些人能邀请他坐下一起进餐,但他们要是能意识到给他们送芝麻姜汁炒鱿鱼的是个大活人就好了。这个大活人脚痛得不行,三班倒忙得没时间陪男朋友,只想回家洗个澡洗掉头发上的花生油味。   “你还好吗?”   尼基对斯潘塞眨眨眼。“很好。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只是在想,做服务生真不容易。”   “你也是做服务生的?”   “以前是。”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在麦当劳打过工。”   尼基试着脑补了一下斯潘塞穿涤纶制服,戴纸帽的样子。“肯定糟透了。工资也超少。”   “就是最低工资。但也还行——给我了疯狂学习的动力,所以我后来才能干个好点的工作。”   尼基在高中的时候也做过一些烂工作,但这些工作没有给他任何动力,他只是浑水摸鱼,然后被炒。   性感的服务员拿着水回来了:“需要点什么别的饮品吗?”尼基失望地发现他戴着婚戒。   “我喝水就好,”斯潘塞说,“尼基?想喝酒吗?”   一般,尼基只有在外面蹦迪的时候才会喝。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是吧?“好啊,当然。你们有那种按杯卖的高级灰比诺葡萄酒吗?”他问服务员。   “我们的灰比诺还不错。”   “那就要那个。”   服务员匆匆记下尼基的点单。真不专业。餐厅里客人并不多,而且他只点了一杯酒,服务员应该不用写就能记下才对。服务员写完又悬着铅笔问道:“你们决定好要吃什么了吗?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斯潘塞示意尼基先说,尼基点了通心粉和菠菜沙拉。斯潘塞则要了嫩煎鸡肉片。“我马上给你们拿红酒和面包来。”服务员答复道。   甜腻的意大利音乐在房间里回荡。汤姆对于凤凰阁的音乐一直很挑剔。“就算客人们没有刻意听,音乐也会影响氛围。“他经常这么说教。老天,尼基真是听够了。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汤姆的论调有点道理。午餐高峰时,汤姆想要让食客们快点吃完腾出地方,他就会加大音乐音量,换一些快节奏的曲子。但到了晚上,汤姆的目标就变成努力让食客们再来点甜点或者饮品,一般这时,他就会选择一些优雅的古典乐。汤姆一直相信,人们听到“上流”的音乐时会更大方地打开钱包。   “又在想服务生了?”斯潘塞笑得露出了几颗牙。   “嗯哼,抱歉。”   “没事儿。所以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尼基尴尬地微微蠕动了一下。“我现在嘛,呃,算是待业中。”   “啊!所以看房子算是你的全职职业。”   “我想是的。先这么干着吧。我住了不少特别棒的房子。”   斯潘塞笑得更开了。“也住了几个猪窝。”   “嗯哼,我住过之后就不再是猪窝了。” 尼基抿了一口水,向服务员点头示谢,服务员把一篮子热乎乎的面包和一杯红酒放上桌后又急匆匆地离开,。   斯潘塞往一个白盘子里倒了些橄榄油和意大利黑醋,用一大块面包狠狠蘸了一下,接着一口咬了上去。“唔——”他将食物咽了下去。“所以你后来是怎么开始给人看房子的?”   “机缘巧合。”尼基摇晃着杯子里的金色液体。他本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但斯潘塞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副真的很在意答案的样子。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在意他想说什么了。于是下意识地,尼基开始对斯潘塞讲起了汤姆。   食物上来时,尼基仍然在讲,斯潘塞也仍然在听,时不时问些问题或者对尼基的悲惨遭遇表示同情。他们从正餐到餐后咖啡的时间一直在谈论这一件事,估计尼基今晚在入睡之前会后悔没聊点别的。斯潘塞似乎并没有觉得无聊,他没有说尼基傻,也没有帮汤姆找任何借口。   “我觉得像那样辜负别人的信任是一个人能做出的最差劲的事,”等尼基终于讲完后,斯潘塞对他说。“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老二,至少有点男人样,勇于承认。”   “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一对一的关系。”   斯潘塞闻言坚定地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认为你们两个中间不该有别人。如果他不是这样想,他应该早告诉你。”   “我当初简直是瞎了眼。”   “人们只能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斯潘塞苦笑。“我曾经试图说服自己,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而且温妮莎,天哪,她真的很漂亮,还很聪明。被她看上我应该感恩上帝。我曾经觉得那样就够了,结果还是不够。但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出轨过。一次也没有。”   “所以你是那种专一型的,”尼基说。   “我猜是的。”   他们默默无语地喝了会儿咖啡。即使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尼基还是觉得有点疲惫。跟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交心挺费神的。今晚他还得指望着鲍威尔和伊万家那凹凸不平的榻榻米过夜。   服务员送上账单时,斯潘塞直接抢了过来。“你把我家变了个样,这只是一点点心意。”他说。   “谢谢。”尼基看着斯潘塞留下了一摞二十美金,里面有一部分是小费,相当慷慨的小费。他对这个男人的评价立刻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在他们吃饭的当儿,夜幕已经降临,但空气仍然是暖的。尼基享受着宝马车载空调里吹来的凉风,而斯潘塞却好像想什么想入了神,并没有立即开出停车场。过了一会儿,他转向尼基道:“我对你有个建议①。” 注①:原文为proposition,除了“建议”,也有“求欢”的意思。   车内的狭窄空间里,气氛突然变得很亲密。上帝,斯潘塞不会以为尼基的屁股也有价钱吧,嗯?也许他只是想快速地随便打一炮。要是尼基还没有厌倦这种毫无意义的性事,他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但无论怎么看,斯潘塞都是一脸认真,不像是要提什么关于上床的提议。“什么?”尼基谨慎地问。   “你来和我一起住吧。”   尼基目瞪口呆。这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住?”   “嗯。我的房子很大,房间很多。你负责让这房子保持清洁,我来提供食宿,再付你一些工资。”   “你想雇我做你的女佣?”   “嗯……是的。算是吧。但应该不会占用你那么多时间。我不是那种狂造垃圾的邋遢鬼。你只需要偶尔清扫一下就好了。你可以继续找其他正式工作,或者继续帮其他人看房子。但这样你就有了个大本营,让你有地方可回。”   “我…呃…”“大本营”听起来真的非常,非常棒。但难免会变成一种约束。“可是你说清扫房间会打扰你的工作。”   “确实。但我不是一直在工作啊,伙计。”斯潘塞叹了口气。“只是大部分时间而已。如果你来住,我们可以安排一下时间。虽然也不一定行的通,但起码我们可以试试。”   “可你甚至不怎么了解我。我可能是个连环杀手,或者是个永远在哭诉自己悲惨爱情的麻烦精。”   斯潘塞笑了出来。“我愿意试试运气。”   尼基的脑袋有点混乱。“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我也没有其他候选人在排队应聘。你仔细考虑一下然后给我答复,好吗?”   “嗯,好的。”   斯潘塞倒车,驶出了停车场。短暂的回程里,他们一起听着霍尔与奥茨的二重唱。 Chapter 5   保琳最近刚刚给她儿子断了奶,也因此毫无压力地要了第四杯玛格丽特。“老娘二十五个月没碰任何酒精了,”她说。“九个月孕期,十八个月哺乳期。”   伊万拍拍她的肩膀,“宝贝儿,那加起来是二十七个月。”   “好吧,那就更糟了。我还经历了十小时的腰酸背痛和侧切手术,现在还得做凯格尔运动①,因为我打个喷嚏都会喷尿。而且奶头疼得要命。老娘今天不多喝几杯简直对不起自己。” 注①:凯格尔运动,又称为骨盆运动,于1948年被美国的阿诺·凯格尔医师所公布,借由重复缩放部分的骨盆肌肉来减轻尿失禁、妇女的产后尿失禁以及减少男性的早泄问题。   尼基,鲍威尔和伊万互相递了眼神。尼基决定在保琳开始新一轮绘声绘色的产后出血、乳腺炎大战回放之前,赶紧转移话题。“既然你现在自由点了,我们是不是能一起看个电影啦。”   她把酒杯往他的方向一怼。“好啊。瑞恩·高斯林,要不就查宁·塔图姆。”   “克里斯·海姆斯沃斯怎么样?”   “就他了!”保琳干了自己那杯酒,开始左顾右盼寻找服务员要下一杯。   尽管时间还早,今晚的酒吧仍然热闹得很。座位全满,处处喧闹,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大声震荡着,逼得人们不得不用吼的相互交谈。保琳和鲍威尔已经把盘子里的布法罗鸡翅解决了一大半,而伊万拒绝了这道菜——他这周正在尝试一个奇怪的减肥方法。尼基只吃了一两只鸡翅,酒也还没喝完一杯。   伊万第一个注意到尼基严重不在状态。为了可以用正常音量说话,他拍着尼基的手靠了过来,“你怎么啦,甜心?”   “有人想要雇我。”   “那我们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吗?”   “没错!庆祝!”保琳应和。   尼基无精打采地笑笑。“但是……但是这工作有点奇怪,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接受。”   鲍威尔歪头。“可疑的工作?你需要法律咨询吗?”   “不了,你的法学文凭放在包里就好,鲍尔。有个人想雇我做他的全职管家,差不多这个意思。”   服务员给保琳端上了杯新的玛格丽特,还给了鲍威尔另一瓶喜力。伊万不紧不慢地喝着他的矿泉水,还不用续。   等那个服务员一走,保琳就咕咚干了她的酒,还从杯边儿舔了点盐。“我也想要个管家,”她叹气。“我和罗比都太忙了,德瑞克还像个微缩版自然灾害,走到哪里就弄得哪里一片狼藉。”   尼基对此深信不疑。他见过德瑞克吃东西,那可不算赏心悦目。那孩子能把食物扔出棒球联盟投手的气势。“斯潘塞没有孩子,但他自己就能把家里搞得惨不忍睹。”   “他住哪里?”伊万问。   “利弗莫尔。而且房子不错,很大。我可以继续找其他正式工作,但我就不用经常往你们家挤了。”   “听起来相当不错,”伊万说。“你为什么还没答应?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   “只是我又要和老板住在一起了。你们都知道我之前和汤姆住一起的下场了吧。”尼基从啤酒瓶上撕下了一小块标签,用指尖碾着。   “但这完全两码事啊。你又不会和新老板搞在一起,对吧?”   “不……”   “这个否定不怎么坚决啊。”鲍威尔犀利道。   “他确实很迷人。也喜欢男人。但他对我没兴趣。”尼基皱了皱眉头。“我猜我不是他的菜。”   “那还有什么问题?”   “啥样的男人才会给人做管家啊?”   保琳啪地放下杯子,指着尼基的脸说。“怎么了?你觉得你一个爷们儿不能屈尊靠收拾屋子吃饭吗,尼古拉斯·霍瑟?威胁了你宝贵的爷们儿气概是怎么的?”   “呃……”   “老天爷!听我认识的那些直男逼逼性别规范还不够,你个基佬还来这一套!”保琳可是个有社会学硕士文凭的女人。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尼基试着解释,还带着点急切。“我只是说,这听起来不像是正经工作。也没什么前途。”   保琳眯起了眼睛。“多少人就是靠天天跟在别人身后打扫养家糊口。你现在也这么势利了?开始信奉文化霸权,像个老派精英似的瞧不上工人阶级了?”   保琳半瓶龙舌兰下肚之后就会开始狂飙高考词汇,尼基对此早就有心理阴影了。何况他也找不到能让她满意的答案,因为某种意义上,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抗拒斯潘塞的邀请。尼基哀嚎了一声,弯腰把额头压在桌上,结果发现桌上黏糊糊的。他可能把布法罗酱汁弄到了头发上。   伊万安抚着轻拍他的背。“别理那套马克思主义论调,宝贝。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小无产阶级。你必须停止为‘应该成为什么人’而烦恼。你喜欢打扫,而且还很擅长。所以那个大块头给你提供了一份好差事。答应他就行了。”   被伊万这么说,尼基突然发现事情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 * *   尼基不在的两周里,斯潘塞的房子里又积攒了一大堆报纸、直邮广告和外卖盒子。斯潘塞对尼基抱歉地笑着,带他上楼。“我很努力地保持干净了,真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决定搬进来。”   尼基努力让自己别太沉迷于斯潘塞的漂亮屁股。“我可不想我的努力就这么白费了。”   “不会白费的。整洁的家让我心怀感激。”   斯潘塞在走廊中间停下。“你自己选吧。你想住那个空房间也可以,家具任选。或者你住最尽头那间。不管怎样,这间浴室是你的了。”   “如果我住最里头那间,你妹妹来了住哪?”   斯潘塞耸肩道:“她可以住别的房间。反正我都得再买一张床。”   尼基挠了挠头。现在空着的房间大一点……但也离主卧更近,也就是说离他的新老板更近。也许他们还是给彼此多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那么,我就住最里头那间了。”   “行。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尼基单手轻松拎起了他的大行李箱,耸了耸另一边挂着邮差包的肩膀。“这些就是全部了。”   斯潘塞挑高了眉毛。“哇。你挺清心寡欲啊,信佛?”   “穷。”物质匮乏和他的精神信仰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尼基一向不重物欲。他一直就没有多少东西。   “我的破烂要是少点,说不定会更整洁。”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管东西多少,你都有能力弄得乱七八糟。”   “嗯,没错。”斯潘塞咧嘴笑着回答。   尼基把行李箱放到床上,开始整理行李。但斯潘塞并没有走开。他靠在门边,盯着天花板,轻轻地咬着下唇。   整理行李没有花多少时间。尼基把空了的行李箱放进衣柜里。摆正抽屉柜上的小摆件,转身面向斯潘塞。“所以。房客守则呢?”   “我没什么……好吧。基本上,全凭自便。电视随便看,东西随便吃。就是我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不要打扰我。保持安静”   “明白。”   他还是没有看尼基的眼睛——天花板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有趣——斯潘塞清了清嗓子。“我不介意你,呃,带人回家。只要别让他们进我办公室就行。以及,我可不希望去厨房喝早餐咖啡的时候有什么光屁股小弟兄之类的惊喜。”   尼基窃笑。“你确定?我觉得这样开始新的一天再好不过了,虽然在厨房里光着屁股有点不卫生。”   斯潘塞皱了皱鼻子。“嗯,恶心。”   “反正我最近都过得相当清心寡欲。不过如果你有对象要来,需要我回避的话,说一声就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斯潘塞回复道。然后没等尼基问为什么,他的新老板就晃悠悠地走开了。 Chapter 6   尼基发现和斯潘塞一起住意外的舒服。流浪了几个月之后,有个“自己”的房间感觉非常不错。他之前住在这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床很赞,而且斯潘塞也着实制造了不少混乱,让尼基愉快地忙碌着。   尼基不是经常看见这位新室友,至少最开始这几周没有。他们只是偶尔才会在这栋大房子里碰上,然后聊个几分钟。斯潘塞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或者开车出去和客户开会。他们两个都不怎么开伙。斯潘塞似乎就只以外卖为生,而尼基基本靠三明治和色拉过活。他们的就餐时间也很少交叉。   考虑到自己的银行账户里攒了点钱,尼基决定参加几门社区大学的在线课程。在线课程比较杀时间,也能让他觉得更充实;再者,万一尼基哪天下定决心要完成他的大学文凭,这些课程多少会让他离目标更近一些。他挑了化学课,上得还挺开心,他用教授提供的软件做了很多虚拟实验。他还上了数学课,但这个就纠结多了。不过这门课程他从来也没学好过,而且他也好久没有算过比17%小费更复杂的东西了。   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尼基坐在家庭活动室那张舒服的真皮沙发上,大腿上摊着本代数书。然而,尼基觉得,除非这些知识烧穿书页、封皮、他的牛仔裤,再渗透进皮肤一路沿着神经系统流进脑子里,他今晚是不可能学会求多项式因数了。他的注意力都在巨大的电视屏幕上,乔恩·斯图尔特正在做采访,采访对象是一位作家,写了本有关零食的罪恶的书。   “多力多滋薯片真是恶魔的作品,”斯潘塞在尼基身后感慨,吓得尼基差点蹦起来。他完全没听到斯潘塞进门的声音。   尼基扭头对斯潘塞咧嘴笑。“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多力多滋会让你多不健康,而是那上面的芝士粉能弄得多脏。简直是蹭上什么脏什么。几个月前我帮一户人家看房子,那家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小鬼,还有个纯白沙发。那沙发简直不忍直视。老天,除了多力多滋,你都不知道奇多玉米条的污染潜力有多可怕。”   “谨遵教诲。不过我是个牛肉干派。”斯潘塞绕过沙发,扑通一声坐在沙发另一头。“介不介意我和你一起看?”   “这是你家。”   “唔……不想打扰你。”   “是啊是啊,你严重干扰了我紧张的学习进度。”尼基挥了挥手,示意他看自己身边近乎空白的笔记本。   “在学数学?”   “在折磨自己。”尼基皱着脸,仿佛有人在用竹签子插他的指甲缝。“我恨数学。我学得太烂了。一直都很烂。”   稍微犹豫了下,斯潘塞拿过尼基膝上的书。他看看书页,微笑起来。“我记得这个!很有趣。”   “有趣?你是受虐狂吗?”   “不是,你看,很简单的。你只要这样……”斯潘塞抓过纸,又从尼基手里抢过铅笔。他把纸垫在书上,快速果断地画了几笔,然后将结果递给了尼基。“小菜一碟。一步一步来,这是有逻辑的。”   然而对于尼基来说,这张纸上的数字和字母并没有比书上那些好懂多少。简直像是梵语里的神秘符号。不,或许根本就是梵语里的神秘符号。“我现在就直接拿个F算了,”他叹着气说,“还能给我自己省点时间,也少闹心点。”   “我……我可以教你。如果你愿意。”说这句话时,斯潘塞的肢体语言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仿佛他已经做好被打脸的准备一样。   尼基有些动心,但还是拒绝了他。“我是个顶差劲的学生。我就是不会。就像……我的脑子里搭错了线似的。”   “也许只是没人用恰当地方式解释给你听。你想想看,一个能把我的橱柜整理得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被区区几个多项式难住。”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就很难拒绝了。何况,斯潘塞看起来真的很想帮忙。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令他失望的话。“好吧,”尼基说,“谢谢。”   他们最终选择并排坐在早餐桌边的凳子上——虽然,在尼基的印象里,从来没人用这个桌子吃早餐。他们各自开了一瓶啤酒,又盛了一大碗爆米花摆在面前。斯潘塞耐心地教尼基该怎么应付那些扭来扭去的x和y。   斯潘塞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似乎带了点麝香味,浓郁但不刺鼻。尼基猜测那是他的须后水的味道。就算这美妙的味道没勾走他的魂,斯潘塞那修长宽厚的手指也会让他无心听讲。斯潘塞的手指游刃有余地掌控着铅笔写字,仿佛一个全明星投手控制棒球。斯潘塞的眼睛也很漂亮,睫毛长得能破纪录,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但奇怪的是,尼基只为美色稍稍分了一点心,更多的却是在认真听课,投入到他老师那奇妙的字迹里。   “噢我的天,”成功解开一道二次方程后,尼基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解了!”他觉得自己刚刚获知了宇宙的奥秘之一。虽然是很小的秘密,大概吧,但他并不贪心。   斯潘塞鼓励地拍拍他的后背。“我告诉过你的,这很简单。”   “现在看起来是很简单。二十分钟之前完全不是。”   “数学是很讲道理的,老兄。那些规则永远不会变。你只要让这些数字知道谁说了算就行。”   “有一个好老师也很重要。”   斯潘塞灿烂一笑,举起他的瓶子喝了一大口。“我不介意教你。事实上,我跟你打赌,唔,赌一餐牛排,稍微努努力你就能在这门课拿个A。”   一股暖流在尼基胸膛里缓缓流淌。他抿了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傻笑。“嗯,好吧。跟你赌。我怎样都不能输,对吧?”   就这样,尼基的老板兼房东又多了一个代数家教的身份。    * * *   尼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数学课改变了他们俩的生活节奏。斯潘塞依旧每天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几个小时,也基本在那里吃饭。但不同的是,现在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来给尼基辅导数学。而且,把作业解决之后——“干掉”之后,尼基愉悦地想——斯潘塞还会留在客厅里和他一起看电视。电视播什么他们就看什么:家庭影院台的电影、棒球、《扣扣熊报告》①、或者一两档真人秀。斯潘塞知道尼基不反感他的那些动画片之后,也有时候会把DVD拿出来放。不过这俩人其实都不是很在意到底看什么,他们享受的是坐在一起聊天嬉笑,享受做朋友的感觉。 注①:The Colbert Report,美国一档调侃类政论节目。   十月中旬的一天,他们在电视上看见了汤姆·克鲁斯,然后就媒体擅自推测某些“直男”演员的性取向展开了克制的争论。斯潘塞是反对派。“他们和谁睡不关路人甲的事啊。”   “是啊,除非他们靠公众视线挣钱啊。你一边靠公关人员发通稿吸引眼球,一边赚着粉丝的钱,等公众想了解关于你的事情就翻脸?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只不过因为你是演员或者音乐家之类的——说不定还是个特别出色的演员或音乐家——你也有权利保留一些个人隐私啊。他们用不着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咱们,尼基。”   “个人隐私都是扯蛋。他们瞒得越久,越是带着女伴在人前放烟雾弹,就会越强化‘同性恋不太正常’的观念。他们欠我们一份真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②啊。” 注②:《蜘蛛侠》的经典台词。   “也许吧,蜘蛛侠。但他们只是普通人类。他们——”   然后斯潘塞的反驳就被斯莱兹姐妹的歌打断了。   尼基抱歉地耸耸肩,摸过了边桌上的手机。   “你在搞笑吧,尼基?《我们是一家人》?”   “我妈来电。”尼基按下接听键。“嘿,妈。稍等一下,好吗?”他对斯潘塞做口型,表示这电话不会打很久,然后就举着电话跑进了厨房。   尼基妈妈在电话里连珠炮似的向尼基汇报了她刚结束的结肠镜检查,还抱怨自己的姐妹坚持退休后搬到明尼阿波利斯,整整十分钟,尼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明尼阿波利斯!”尼基妈妈继续喊着说。“谁退休后会去明尼阿波利斯?”最后,她简洁地盘问了自己儿子的近期生活:学业(不错)、工作前景(不存在,不算现在的差事的话),爱情(太远了不记得)。然后给了他一个响亮的晚安吻后就挂了电话。   尼基回到沙发上的时候,斯潘塞正看着电视上的追车动作场面。“家里一切都好吗?”斯潘塞问   尼基轻声呻吟着瘫倒在沙发上,靠在他旁边。“挺好。她老人家大概只是想聊天了,刚好她的其他孩子又没空陪她。”   斯潘塞看过来。“其他孩子?兄弟还是姐妹?”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最小的。”在这之前他们没怎么聊过彼此的家人。不知为啥,这个话题就从没出现过。   “我一直想要个兄弟。但我只有姐妹。”   “姐妹,不只你妹妹?”尼基惊讶的问。斯潘塞只提过他妹妹。   “是啊。有两个。一个妹妹——就是过来住过的那个——还有个姐姐。”   “噢。”   两人安静了一两分钟。屏幕上,一辆警车飞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空翻,然后底朝天砸在地上。如果让尼基的福斯特老爷车做这些动作,他早就完蛋了。或者说得再精准一点,变成蛋饼了。但在电视里,警察们挣扎着从破窗里逃出,开始了枪战。   “你家里人知道你是个同吗?”斯潘塞小声问道。   “我家人?知道。”   “你什么时候出柜的?”   尼基唰得一下脸红了,那久远的记忆现在想起来还是羞耻得很。“是我妈发现的。我十六岁的时候经常和一个叫乔治的朋友在一起玩。我们俩的关系有点像……探索性向吧。我们都以为藏得很好。结果有天下午,我妈把我们俩拽到客厅,一副长辈样教育我们说‘我知道你们现在正是性生活丰富的时候,但你们得给我保证安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所以她觉得她有义务亲自给我讲‘小鸡鸡为啥会变硬’之类的。”那时候他羞得浑身僵硬,乔治的脸色更是紫得吓人。   奇怪的是,斯潘塞并没有露出揶揄的表情,反而有些黯然神伤。“所以她并不在意你的性向?”   “不是很在意。她说至少她知道我不会在青春期把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我哥干过这事。”   斯潘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家其他人呢?”   “他们也接受。虽然我另一个哥哥有时候叫我基佬尼基,但我叫他快播撸仔,就也算打平了。我们没告诉我祖父,不过他这个人脾气大还固执,我们也没告诉他快播撸仔的老婆有墨西哥血统。总之这种事,我们一般都不给老人知情权。”   “如果你祖父知道了一定能恨死我。”斯潘塞说着,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话有点暧昧,有点惊慌。“我是说,我这么一个同性恋当你室友。”   “也许吧。但是谁在乎呢?我在这过得特别开心。”这可是尼基的真心话,但也不知怎么,他说完就忍不住红了脸。   斯潘塞低头盯着大腿,咬着嘴唇不说话。他顿了一会儿后才说,“我深柜了好久好久,我甚至不想对自己承认我是个同性恋。等到最终我开始面对现实……唔,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温妮莎倒是接受得很平静。她说我们都有资格活得快乐。但我向其他亲友出柜时……他们完全受不了。我妹妹杰敏是唯一一个还肯和我说话的人。我妈有时候还会给我写信,叫我赶紧放弃同性恋这种生活方式。”他沮丧地摇头。“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过的是哪种生活,伙计。”   “她大概以为你在办公室里藏了一堆脱衣舞男孩。”尼基保持着嗓音低柔。他心疼斯潘塞。虽然尼基妈妈有时候很让人蛋疼,他的哥哥姐姐也让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但他知道他的家人是爱他的。他们给他归属感。   斯潘塞噗地笑了出来,尼基感觉好受多了。“是啊。或者是我在日历上特别标注要参加的色情派对,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准时开始。”   “除了周四。你得在周四提前开始计划,摧毁婚姻的神圣感,蔑视咱们国家赖以建立的根本原则。我懂的,斯潘塞——同性恋的日程太精彩了。我们都没有工夫去色诱学生小哥了。”   他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斯潘塞探过身捏了一下尼基的肩膀。“和你一起住我非常开心,尼基。有你在真好。”他又飞速把手收了回去。尼基突然意识到,这恐怕是他们俩在这好长一段时间里第一次彼此触碰。   努力无视自己胸口那份悸动,尼基把注意力移回汤姆·克鲁斯身上。 Chapter 7   十一月伴着阴雨和薄雾一同到来,尼基也迎来了他的第三十个生日。他为自己感到有点遗憾。距离发现汤姆和西蒙的奸情已经过去一整年,距离他的生活彻底脱轨也已经过去一整年。他喜欢和斯潘塞住在一起,也喜欢打扫他的房子。他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正在慢慢上涨,他还趁着春季开学季又选了一些课程。但尼基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他已经不是小孩了,该死的,他应该更有所成。他的人生应该更有目标——而且,在迈向那个目标的途中,身边也应该有个人陪。   尼基本来打算就这么自怜自哀地过完这个生日,但伊万刚过下午就打来了电话。“我们六点来接你,宝贝儿。准备好。不用穿得太正式,但是要性感。”   “谢谢你的邀请,伊万,但是——”   “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把你那小翘臀拾掇得风骚点,然后六点钟准时给我出现在门口,否则我就要破门而入实行抓捕了。你别以为我没力气拽你出门啊。”   “那你的指甲可就要劈了。”   “六点。准时。”伊万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尼基都在擦地脚线和楼梯扶手,还有每周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墙上的指纹,以及跟楼下浴室里的霉斑搏斗。他本来还打算用吸尘器除尘,但斯潘塞正在工作。到了五点半,尼基洗澡刮胡子,换上紧身牛仔裤和丝滑的紫水晶色衬衫。这应该够性感了,就这样吧。   他轻快地跑下楼梯,意外地碰见了斯潘塞,他正准备到厨房去。“我准备叫披萨外卖,”斯潘塞说。“一起吗?”   “其实,我准备出去吃。谢谢你想着我。”   “噢。有约会?”   “约会?那是啥?”尼基这几个月连一夜情都没有过。“只是出去和朋友玩。”   斯潘塞轻轻点头。“玩得开心。”   可尼基突然想到,他和斯潘塞合住以来,从来没见斯潘塞出门玩过。更没见他带任何人回家。卧槽,他多少该有几个朋友的,对吧?“你想跟我们一块吗?”尼基问。   斯潘塞脸上闪过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但仅一瞬间,他便收敛了表情摇摇头,仿佛一块暗色的幕布从天而降,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不啦,我就算了。谢谢。”   “来嘛。拜托啦?今天我生日。”尼基拼命用眼神卖萌,因为他发觉他其实很想让斯潘塞一起来。   斯潘塞明显动摇了。“可我不想当电灯泡,那太扫兴了。”   “但事实上,加上你一共四个人,感觉好多了,对吧?咱俩都是电灯泡?还有,唔,我觉得吧,你现在也是我朋友。我希望你能来。”   斯潘塞一直很帅,但他每次这样笑——欢快又有一点害羞——就简直令人神魂颠倒。“好吧。谢谢。嗯……我用不用换件衣服?”他低头看看自己。   “其实你的T恤和衬衫有点撞色。记着:别把绿色系混着穿。”几周前,斯潘塞连续三天都穿得十分辣眼睛,于是尼基忍无可忍地帮他按颜色顺序整理了衣柜,但斯潘塞还是总会忘记怎么搭衣服。“T恤挺好,从蓝色那排里拿件长衬衫就行,好吧?”   “明白。”斯潘塞冲上楼。他刚刚下来——帅气逼人,衣服也没撞色——门铃就响了。   伊万这段时间正在读预科。他上身粉色POLO衫,下身卡其色长裤,脖子上还系了一件柠黄色毛衣。他的头发经乱而有型,还喷了发胶,造型大概是偷师阿贝克隆比①的模特。伊万抓住尼基的胳膊把他拽过去,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你看起来真美味啊,寿星宝贝儿。等会儿记得提醒我好好拍拍你的屁股。”说完,伊万才看见在尼基身后紧张地晃悠着的斯潘塞,惊得瞪大了眼睛。 注①:Abercrombie&Fitch(缩写:A&F)掀起全球时尚旋风的美国休闲第一大牌,其品质卓越,设计出众,是当今年轻人最青睐的品牌,是美国大学生最IN的品牌之一。   尼基向后退了退。“伊万,这是斯潘塞。斯潘塞,这是伊万。伊万,我说服了斯潘塞今晚和我们一起去。”   伊万狡黠地微微咧嘴一笑,踮着脚尖蹦了下。“棒呆!我早就盼着见见那个把尼基从我们家罪恶的沙发床上解救出去的家伙。”   斯潘塞这会儿看起来放松了些。伊万就是有这种魔力。“是吗,但我也制造了一堆垃圾,害得他没空出门。”   “噢,尼基就喜欢这种折磨。他可是我们的家务受虐狂。”   斯潘塞噗笑出声。等到他和尼基坐进鲍威尔的本田阿库拉后座,伊万已经温声软语地提了一串问题,把斯潘塞盘问了一番。他稍停了会儿,让尼基和鲍威尔彼此认识一下——“鲍威尔,这是斯潘塞。斯潘塞,这是鲍威尔。”——然后就开始八卦斯潘塞在给哪些公司工作。伊万是做技术文档编辑的,两人的业务对象居然还有重叠。他俩八卦起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斯潘塞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鲍威尔和尼基没怎么说话,他们早就习惯做伊万的听众了。   没人和尼基商量过晚饭要在哪里吃,鲍威尔直接把车停在了一家海鲜店门口,尼基对此很是满意。汤姆和这里的老板有点说不清楚的宿怨,尼基也因此好几年没有光顾这家店,现在,他总算可以不再用抵制海鲜的蠢办法支持汤姆了。当然了,比海鲜更让尼基开心的,是进门之后发现保琳正等在那里。   “抛家弃子出来浪了?”两人拥抱时尼基笑问。   “噢是啊。我怎么能把你扔在这当三千瓦电灯——哦,现在我是不是成电灯泡了?”   保琳话里的数字“三”让尼基想起了自己年龄,吓得一缩,赶忙向她介绍斯潘塞。然后,一位女服务员领着他们坐下。   斯潘塞刚坐下时有些惴惴不安,但保琳和伊万马上拉着他一起聊天。鲍威尔讲了几个尼基吊儿郎当的青春往事,差点让斯潘塞把酒从鼻子里喷出来。“你真的全裸了?”斯潘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袜子还在呢。”通常,这种伤面子的话题会让尼基觉得很憋屈,但今天斯潘塞这么开心,他也就以此为乐了。“还有个阴茎环。”   话音刚落,尼基才发现有位女服务员正站在他身后,而他的损友们自然开始了新一轮爆笑。这位服务员恐怕已经当妈了,尼基对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   她拍拍尼基的肩膀。“我打赌你那副样子非常迷人,亲爱的。”   尼基开始考虑是否有必要给斯潘塞来一套哈姆立克急救术,或者是心肺复苏术。这家伙竟然笑到飙泪。   他们吵吵嚷嚷地嬉闹着,五个人都乐此不疲。汤姆从来不喜欢有人在他的餐厅这么搞,但尼基喜欢。这些人总会点很多食物,不挑服务员的刺儿,小费方面还颇为慷慨。而且,他们吃得很开心。出来玩不就图个开心吗?   他们消灭了开胃菜,又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正餐。尼基这时候就已经饱了,但伊万坚持要甜点。一群服务员一起为尼基送来了巧克力慕斯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支蜡烛。然后,他的朋友们、服务员们,还有邻近几桌的客人一起,为尼基唱了一首跑调却充满热情的《生日快乐》。   “礼物时间到!”尼基刚吹完蜡烛,伊万就欢呼起来。   “噢,拜托伙计们,你们不用——”   “少废话,”保琳打断了他。“没礼物怎么能算过生日,就算过生日的是个老——男人也一样。”   尼基回了个鬼脸。   他以为他会收到几个恶搞礼物,比如贺卡货架上花里胡哨地写着‘一年不如一年’的揶揄卡片。但保琳送了他一块不错的手表——造型优雅时髦,价值不菲,还有不少实用的小功能。伊万和鲍威尔送他了一台平板电脑,正是他悄悄觊觎了好几个月还没买的那台。“这下你可以拿它欣赏高清小黄片了,还可以看教材。”鲍威尔解释道。   朋友的慷慨让尼基有些丢脸地红了眼眶。他没有体面的工作,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但他们是如此的体贴,并没因此而轻视他。他太幸运了。“谢谢,伙计们。”   从他们坐下到现在,斯潘塞一直很开心,这会儿却有点情绪低落。“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他小声说。   “唔,考虑到你三小时之前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这很正常。不管怎样,你来和我-——和我们一起吃饭,这就是很好的礼物啊。”尼基说着,捏捏斯潘塞的肩膀以示真诚。“我真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斯潘塞直直地看着尼基的眼睛,视线胶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两人眼中闪过——超越了雇佣关系,超越了室友关系。超越了友情。一股暖意在尼基胸膛绽放,顷刻之间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他忽然发现他的手还黏在斯潘塞肩上,赶忙收回手转移了视线。“谢谢你们所有人,”他简洁地说。希望他装出来的微笑看着不会太假。   “嘿,怎么说得像要散场了一样,”保琳说。“到你的睡觉时间了?虽然你已经是个老男人了,但还没向九点早睡的养生学屈服吧?”   这回,尼基弹了她脑门一下。   等账单送上来,他的四个朋友研究出了一套有点复杂的分摊方式——没带上他——给的小费也让服务员笑开了花。很好。尼基这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教育他的朋友们多给小费。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他们回到车上之后,尼基问道。保琳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大概是稍后会合。   伊万在前座扭着身子回头。“当然是饭后来一杯啊。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你喝趴下。”   斯潘塞清清嗓子。“呃。我想我该——”   “想都别想,大帅哥。我们家尼基想跟你一起过生日,你今晚就乖乖跟我们混吧。除非你想走着回去。”   没人搭腔,尼基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也许斯潘塞是真的想回家了。或者是对视时那几秒的——管它是什么——也把他吓到了。但最终斯潘塞只是耸耸肩。“唔。如果你们打定主意要绑架我,那我估计也只能就范。”昏暗的车后座里,尼基看不清斯潘塞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多少不快。   想到这里,尼基有点轻飘飘的。   鲍威尔驾车驶上高速公路,尼基开始有点担心。万一鲍威尔把他们带到什么纸醉金迷的酒吧俱乐部怎么办?那种一看就是斯潘塞绝对不会进去的地方?鲍威尔和伊万挑地方的眼光虽然一直不错,但也偶尔会吓他一跳。   所以当他们走进一家挺高级的清吧时,尼基颇松了口气。酒吧里放着鱼缸,墙上嵌着各色霓虹灯渲染气氛。卡座之间都以矮墙相隔,挂着蓝紫色的布艺装饰,基本隔绝了周围其他客人的声音,私密性极佳。“这地方不错。”他们围着桌子坐下之后,尼基评价道。   伊万在尼基左边坐下,伸手过来捏他的脸颊。“我们觉得是时候带我们家尼基去个成年人酒吧了。”然后他前倾身体,看向尼基右边的斯潘塞。“他们这里调的酒都挺烈的,不过你尽管放心喝。我家亲爱的今晚自愿做司机善后。”   “不是自愿是认输。”鲍威尔补充道。   伊万抛了个媚眼。“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尼基仍然对餐厅里的那个对视耿耿于怀,而且这里的座位软绵绵的,他很清楚斯潘塞现在离他有多近。但这时保琳赶到了,大家开始点单,尼基灌了一大杯芒果味莫吉托鸡尾酒之后,总算冷静了一些。   等到第四杯酒下肚,尼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放松到可以心无芥蒂地靠在斯潘塞肩膀上——斯潘塞也因为几杯威士忌进入微醺状态——还放心大胆地闻他身上须后水的香味。“你真好闻。”尼基明智地说。   斯潘塞转过头闻闻他的头发。“你也是。水果味。”   尼基因为这句话笑个不停,完全不受控制。斯潘塞想拍拍他以此安抚,然而却让他一直咳到第五杯酒端上桌。不过这也不错。斯潘塞也续了一杯酒,尼基愣愣地看着他喝。   而保琳,这个必须自己开车回家的女人,只能默默唆一杯哈密瓜颜色的软饮。她拿饮料附带的穿着樱桃的细竹签指着斯潘塞。“工作方面我们聊过了,那你闲下来的时候都做些什么?除了制造垃圾给尼基收拾。”   “他基本没有闲的时候。”尼基沉痛地说。然后又活跃起来。“不过他有时间教我数学。多亏他,我现在成了数学大牛。”   “我不怎么休息的,”斯潘塞说。“一直这样,小时候就是。”   保琳摇摇头。“唔,那你该学着放松了。从来没有人临终前会说,‘天,我真该多花点时间工作’。”   “我知道。我一直都只知道向前,不懂得如何慢下来。也不懂怎么放松。”斯潘塞叹气道,尼基闻言,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肩膀。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那只胳膊,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拉开距离。斯潘塞的肩膀很温暖,很可靠。   伊万握着鲍威尔的手亲吻他的指节。“也许你只是需要找到那个值得你慢下来的人。”   斯潘塞又叹了口气。   然后鲍威尔就转移话题,让保琳又晒了一轮儿子的照片,蹒跚学步的熊孩子的光辉战绩笑得他们彻底转换了心情。   尼基已经数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杯莫吉托,也不记得他们在酒吧里泡了多久。他们坐上鲍威尔那辆阿库拉的后座的时候,尼基已经醉得头晕目眩,困得不行。他靠在斯潘塞身侧,打了一路的瞌睡。   等他们回到斯潘塞的家,外面的冷空气终于让尼基清醒了一些。他傻笑着收好自己的礼物,然后俯下身子,从驾驶座车窗探身进去亲了鲍威尔的脸颊一下。而伊万则为了他的那份亲亲爬过了自己老公的大腿。“谢谢,兄弟们。”尼基说。“我真的很开心。这是我最棒的一个生日。”   伊万咧嘴笑道。“我等着我生日的时候你们给我策划点更棒的。我希望有人光着身子为我庆祝。”   “我会好好计划一下的。”   斯潘塞一直站在旁边,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他向那两人小幅挥手。“谢谢你们让我掺一脚。”   “掺一脚?”伊万尖叫起来。他一向聒噪。“因为有你在,我们小队的魅力值、诙谐值还有智商都提高了起码十点。以后尼基要是不带你来我就不准他跟我们一起行动。”   尼基和斯潘塞站在路旁目送他们离开。“我喜欢你这些朋友,”斯潘塞说。   “是啊,我也喜欢。而且他们也喜欢你。老天,他们认识汤姆五年,才认识你一个晚上,但他们对你比对他可亲热多了。”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啥——还有其中包含的种种暗示——然后咬住舌头没往下说。   当时他们都没真醉,但还带着微醺,在去厨房的路上有点步履蹒跚。以前尼基总是迫不及待地拆礼物看贺卡。但这一次,他把那些光鲜亮丽的礼物胡乱堆在厨房台面就不再理会了。   “想吃点什么吗?”斯潘塞埋头在冰箱里边翻边问。   “不,谢了。我不想比平时睡得晚,我得上床了。”   斯潘塞关上冰箱,点点头。“是啊。我也该睡了。明天还有工作。”   我就知道你有工作,尼基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只是微笑回应。   他们吃力地爬着楼梯,斯潘塞在前,尼基紧跟在后。一些奇怪的情绪在尼基脑海里翻腾,但他混沌的脑袋已经判断不出是什么了。肯定有开心,没错,还有对好友的感激。还有一些别的。不全是伤心。渴望?遗憾?他也搞不清楚。   然而斯潘塞却在自己房间门口拦下了他。尼基惊讶地抬头,一脸疑惑地歪着脑袋,想从表情中看出面前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可斯潘塞只是看着他,绿眼睛明亮又敏锐。“我还没有送你礼物,”斯潘塞轻声说。   “没关系的,”尼基小声回答。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小声啊?尼基给不出答案,但也并没有抬高音量。“我只是很高兴你能来为我庆祝生日。”   斯潘塞点点头。   他们这时站得非常近。他们一直挨得这么近吗?还是有谁向前了一步?或者他们在彼此靠近?尼基只知道他们站得太近了,近得他能看到斯潘塞脸上的胡茬,近得又能闻到那股好闻的须后水味。事实上,他还尝到了斯潘塞的味道——不过不是因为站得近,是因为他们在接吻。   斯潘塞的嘴唇很柔软,握住尼基肩膀的手指也坚实有力。他的胸膛和尼基的一样,覆着结实的肌肉。紧实的胸肌下,两个心跳声都快得像在赛跑。尼基敢发誓,他清楚地听到了血液在两人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声音。   不知斯潘塞是什么情况,尼基感到他全身血液都在向下腹聚集。他的老二立刻硬得发疼,抵在紧腿裤里提醒尼基,它过去的一年过得有多孤独,受了多少冷落。还有,噢天啊,他手掌下斯潘塞的脊背是如此坚硬强壮——他的手掌缓缓下移,经过斯潘塞的腰带,那里——   “不!”尼基浑身一震,猛地退开。   斯潘塞茫然地眨眨眼。   尼基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是你亲的我还是我亲的你?”   “不知道。”   “这……这不是个好主意。”   斯潘塞舔了舔嘴唇,看起来还有点迷糊。“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啊。你看起来很享受,我也能确定我很享受。”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人很好,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喜欢为你工作,喜欢和你住在一起……我不想把这一切都搞砸了。不想再像汤姆那次一样。”   “是汤姆搞砸的,不是你。”   “是,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家、工作、爱人。我可以拥有其中两样,但不能再贪心了。我只要前两样就好,我就想要这两样。”   “可很多人都是三样都有。”   尼基捏着自己的后颈。他突然觉得筋疲力尽,回房的这几步路都让他感到害怕。“可我不行。也许……也许你也不行,不是吗?那我们就不要为了跨过那一步毁掉现在的好时光。”他还想说点别的,却不知道怎么说。   斯潘塞露出受伤的表情,缓缓侧过身,让开了道。 Chapter 8   尼基生日之后的头两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虽然他们其实很少碰面。斯潘塞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也没再出来帮尼基辅导过数学——但其实以前也有这种情况,斯潘塞忙大项目的时候都顾不上出来帮他。这之后,斯潘塞飞了趟西雅图,给运动鞋公司做了几天顾问。他回来的那天,尼基刚好要离开一周,给伯内特家看猫。   尼基忧心忡忡地发现,他实在太想念斯潘塞的陪伴了。   感恩节将近。尼基在厨房里埋头苦读数学书时,斯潘塞久违地露了个面。   “还在吃代数的苦头吗?”斯潘塞轻声问。   “没那么苦了。我们已经达成协议。只要我拼命学习,它就不为难我。”   “听起来很公平。”斯潘塞晃到橱柜前拿出个玻璃杯,然后去饮水机那里接满水。尼基根本没法把视线从他喝水时起伏的喉结上移开。斯潘塞把杯子放到台面上——尼基一会儿会把它放进洗碗机——然后走向尼基。他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妹妹过几天要来,”斯潘塞说。“她不想我感恩节一个人过。”   “噢。嗯,我可以去伊万和鲍威尔家住。他们往常都去太浩湖度假。”   “我不是想赶你走,尼基。我家房间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还有,呃,我希望……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你可以和我们吃顿饭。”   “你想和我一起过感恩节?”   斯潘塞认真地盯着墙不肯看他。“是啊。我想……是的。不过不是什么大餐。杰敏跟我一样不怎么会做饭。通常我们都直接订商店的熟食套餐,足够三个人吃。”   尼基和汤姆在一起的那几年,每个感恩节都在工作。凤凰阁在汤姆的坚持下节假日也照常营业。不仅仅是为了趁机赚钱,还为了能给顾客留个好印象,以此培养更多回头客。去年感恩节,尼基还没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当然,他在贝克斯菲尔德的家人们邀请他回去参加家庭聚会,但感恩节的那个周末堵车堵得太厉害,他也实在没那个心情。他同样拒绝了伊万和鲍威尔的邀请,没跟他们一起去太浩湖,转而选择了替他们看家,一边吃微波炉热好的墨西哥卷饼一边可怜自己。   尼基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这时候要是来点水就好了。“听起来真不错。谢谢。”   尼基收获了生日以后第一个斯潘塞牌炫目微笑。“太好了!我得赶紧给我妹妹的房间买些家具。你想过来帮把手吗?”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们去了趟宜家。斯潘塞的车装不下什么东西,尼基的车更小,而且最近几天车里的变速器一直在烦人地嘎嘎作响,两人只好先租了一辆小卡车。斯潘塞是第一次逛宜家,不免有些兴奋过头,于是尼基一边走一边教他在入口处拿铅笔头和笔记纸,然后沿途记上要买的床、床垫、 梳妆台、一对床头桌、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他们一起指着各色奇葩的商品名哈哈大笑,然后一致同意把这些东西统一命名为“斯卡斯加德①”。“我觉得你还需要几个斯卡斯加德枕头,”尼基说。“还得来个斯卡斯加德羽绒被。这些我们可以在楼下挑。” 注①:瑞典有著名演艺世家“斯卡斯加德”一家,其中父亲斯特兰·斯卡斯加德、长子亚历山大·斯卡斯加德等都是著名演员。   “好吧。那我需不需要这个斯卡斯加德……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斯潘塞从货架上拿了个塑料盒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   “这是个电线收纳盒,我想你大概是用不上了。”   “可是我的办公室肯定用得上。准确来说,还得用好几个。”   尼基摇摇头。“不要向你黑暗的购物欲屈服。很多人本来想好了只买那几样东西,但来了这里之后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堆名字怪腔怪调的小器具和小装饰品,三百大洋就这么花掉了。坚持住啊,徒弟②。” 注②:原文为Padawan,《星球大战》梗,意为“绝地学徒”。   斯潘塞笑着放下了盒子。“还好有你带着我,噢,绝地大师。”   等到他们终于走出了展示厅迷宫,斯潘塞看起来已经没电了。尼基带他去了自助餐厅,他们在那里吃了满盘的越橘汁肉丸和土豆泥,然后一边慢悠悠地喝咖啡一边讨论展示厅里的那些商品有什么创意用法。斯潘塞有个主意简直棒呆。“你可以买一大堆那种斯卡斯加德塑料矮凳——我推荐绿色的那款。然后闯进你前任的餐厅,把所有椅子扔出去,换上这些凳子。   “我能不能把他所有的盘子和银器也换成塑料的?”   “当然。再把他店里的烛光晚餐式灯光换成蜘蛛形的诡异大吊灯。”   “好主意,不错。然后我还可以——等等,你怎么知道凤凰阁用的什么灯?”   斯潘塞看起来很不自在。“因为我去过。”他含糊地说。   “你去过?”   “去吃午饭。”   “什么时候?”   “几周前。”   “为什么去那儿?”   “我想……我想见见汤姆。你不怎么谈他的事,但我又很好奇……好奇那个鸟人到底长什么样,就这样。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这样很蠢。很抱歉。”   但尼基并没有生气。事实上,斯潘塞这样好奇地探究他的事情让尼基感到有些飘飘然。他想知道斯潘塞是在他过生日之前去的凤凰阁,还是之后。“所以你感觉如何?”   看到尼基确实没有生气,斯潘塞才放松了下来。他耸耸肩。“食物不错,但我觉得有点逼格太高,开在商场里的餐馆应该更亲民。我还要求见了主厨——假装我对某种香料过敏了。他很帅。但我对他也就这点印象。我感觉他当时急着想回厨房去。”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想着回厨房。厨房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你懂的。就算是西蒙,或是其他和他搞过的人,他都无所谓。他的事业才是他首要且唯一热爱的东西。”   “是啊。”斯潘塞点点头。“你知道的,我喜欢我的工作。非常喜欢。但是不会……你大概注意到了,我不怎么出门约会。”   据尼基所知,斯潘塞压根就不出去约会。但他什么也没说,在心里琢磨这话题走向似乎有些不对。   斯潘塞搓着纸巾边儿。“不是我不想约会。我其实……老天,我其实很寂寞。我是那种想安定下来的人,你懂吧?我当初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个可以长久相处的女人。出柜之后,我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怎么才能找到个不只是想和我一夜情的男人。完全摸不着门道。”   “嗯……如果你是想寻求那方面的建议,我大概给不出什么好主意。估计你也猜到了。也许你可以试试问鲍威尔和伊万。”   “我不是想要建议。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跟汤姆不一样。”   老天爷。尼基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变得蠢蠢欲动,暖洋洋的,尽管他已经对自己明令禁止过。“我知道你跟他不一样,”他轻声说。“但我还不能,我办不到……”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没别的意思。”斯潘塞站起来收拾了他的脏盘子。“去拿咱们那些斯卡斯加德吧,好吗?”   等他们下楼拿到购物车,气氛已经正常了不少。他们先逛了厨具区,尼基不得不说服斯潘塞放下平底锅组合,毕竟他们俩都不大可能会用上。但他实在拦不住斯潘塞把一大包茶灯蜡烛、塑料袋封口夹、还有一个蓝色硅胶隔热垫扔进购物车。“别拿那个厨房推车,”尼基警告他。   “但它有轮子!”   “那是不错。但你的厨房里已经有很多储藏空间了,这车最后还是会变成你堆垃圾的地方。”   “可我不会——好吧。你大概是对的。”   带着胜利的微笑,尼基推着购物车向纺织品区进发。   等他们把宜家买来的东西卸下车,把所有东西搬到空房间,然后还了租来的小卡车,时间已经将近黄昏。他们决定开车出去把晚餐买回来,然后埋头研究组装说明书,用六角扳手组装家具。组装过程比尼基想象的还要有趣。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说笑,就这样一直干到凌晨,尼基生日那天的吻留下的尴尬终于消失殆尽。他们最终搞定了所有家具,但还是有几个神秘零件留了下来,希望这些家具不会在杰敏正用着的时候垮掉。   杰敏本人就是丰满女性版的斯潘塞。她拥有同样漂亮的肌肤和炫目微笑。而且,她飞速地接受了尼基,对他非常友好,以至于不过认识几个小时,尼基就把她划到了亲妹妹的范畴里。   “难以置信,你居然收拾好了斯潘塞的猪窝,”她惊喜地说了五六遍。他们正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杰敏坐在她哥哥和尼基中间,手里拿着一瓶百威淡啤。“我都以为我需要打电话给卫生署帮忙了。”   “杰敏,”斯潘塞威胁道。   “嗯哼。搞不好你会像那些独居猝死者一样,埋在自己制造的垃圾堆里三周才有邻居寻着臭味儿来找你。”   斯潘塞翻了个白眼,尼基乐不可支。“他没有那么糟,杰敏。现在他已经会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机了,有时候。”   杰敏做了一个昏倒动作。“老天保佑!而且我发现他的衣服居然完全没有撞色!”   “我们按照颜色整理了他的衣物。”   杰敏拍拍尼基的膝盖。“干得漂亮。你应该看看他小时候穿得都是些啥。我打赌这里应该有些老照片的。”   斯潘塞站了起来。“既然你们两个损我损得这么开心,我猜我还是去买晚餐比较好。你们想吃什么?”   “除了火鸡什么都行,”杰敏说。“我们明天会吃个够的。”   她静静等到车库门开了又关上,才转向尼基说:“所以,你们成了没?”   “呃……啥?”   “你们俩正式定下来了吧?”   “正式什么?”   杰敏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当然是正式在一起啊。你不用跟我装傻,尼基。我知道我哥哥是个同性恋,我完全无所谓的。”   尼基搓搓自己的胳膊。杰敏想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我老板。还是我室友,是我朋友。就这样而已。”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你看来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聪明,亲爱的。这么久以来,他发给我的每封邮件和短信都在‘尼基’这‘尼基’那地说个不停。我从来没见他这样对什么人,男人女人都没有。”   “他……但是……我们没……”   “但我看到了你看他的眼神,尼基·霍瑟。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个动作,你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可是情意绵绵哟。我才来这里几个小时,而你们两个一直在帮对方接话,互相递饮料。你们两个和新婚夫夫就差一对戒指。”   其实尼基早就意识到这些事情了,在他内心深处某地。他很小心地把这些事情藏在各种多项式、酸性物质和碱性物质的名称、以及纯棉和丝绸的去渍配方之下。而现在,杰敏让他彻底面对了现实,让他如遭雷击。   该死的。他爱上了斯潘塞·卡特莱特。   杰敏欣赏了一会儿他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捏捏尼基的肩膀。“这不算太糟,不是吗?我哥哥可是个好男人。”   “我……我知道。但我不应该……不行。我就是不可以。”   “为什么,亲爱的?”   尼基很喜欢杰敏,但他不想再哀嚎着分享一次‘被汤姆绿’的悲惨事迹了。所以他只是摇摇头。“我有心理阴影。”   “噢,我真为你难过。我也经历过。伙计。但你得知道,这世界上的还有一些人——就像你们——是好的。斯潘塞就是这样的人。他真的很好。”   尼基知道。他相信斯潘塞。但眼下一切都似乎太脆弱了:尼基的工作,他的家,他正在尝试攻克的学业。他不能让“爱”这样善变的东西危及所有这一切。除此之外,谁能确定斯潘塞也爱上了他呢?没错,他确实看起来对尼基有兴趣。但斯潘塞从来没有交过一个稳定的男朋友,也许他只是想抓住自己身边最方便的人选。   杰敏默默地看着尼基,也许正在琢磨他脸上变幻的神色。最终,她又拍了拍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尼基完全没有感到安慰。 Chapter 9   感恩节那天早上,尼基是被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吵醒的。窗外的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预示着暴风雨将伴随他们度过这一整天。但尼基并不介意——当你安逸地缩在屋里时,坐听风雨其实是件惬意的事——他反而觉得庆幸,当初决定不开车回贝克斯菲尔德过感恩节是对的。   尼基下楼时,杰敏和斯潘塞显然还没起床。他煮了一壶咖啡,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慢悠悠地喝,尽力不去想关于爱的纠结问题。斯潘塞昨天带回了感恩节套餐;分类放好的纸盒塑料盒塞满了整个冰箱,斯潘塞还保证过会在饭点之前把饭菜全部热好。于是,尼基现在除了打扫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但他觉得还好,经过了前一天晚上的灵魂拷问,他现在就要做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杰敏来之前尼基已经专门彻底打扫过一次房间,但昨天晚上他们仨留下不少面包屑、空瓶子还有油腻的手印。于是尼基从厨房开始重新打扫。他努力擦亮不锈钢表面时,他的母亲打电话送来节日祝福。电话那边有点吵:榨汁机的嗡嗡声,尼基哪位小侄女或者小侄子的哭闹声,还有人在对着电视上的橄榄球比赛摇旗呐喊。他能想象家人们为该不该在糖渍山药里加棉花糖而吵嘴的模样,还有他母亲那拥挤的厨房里,大家在料理台边有条不紊地相互补位的场景。他仿佛尝到了姐姐做的南瓜派,派皮的边缘总是烤的有点糊。尼基微笑着,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家人都一样爱他,至少有那么一个地方,永远是他的家。   杰敏在那之后不久下了楼。尼基那时正在扫地,杰敏想帮他,他摆手谢绝。“这是我的工作,而且你正在度假。再说了,我喜欢打扫。”   “如果你哪天在加利福尼亚住腻了想来芝加哥,请一定让我知道。我非常乐意给自己雇一个萌萌的小男仆。”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蜷在椅子上看一本厚厚的科幻小说。   又过了一会儿,斯潘塞睡眼惺忪地下来了。“天气不错,”他看了看天,指着笼罩后院的雨幕如此说道。很不幸,有种混蛋就算是带着满脸的胡茬和枕头印也看着性感极了,斯潘塞就是其中之一。同样,尼基还恨死了斯潘塞那条柔软的法兰绒睡裤——简直就是在诱惑他上手摸——还有紧紧裹着他胸肌的那件灰色旧T恤。他甚至恨上了斯潘塞那双毛茸茸的楚巴卡①拖鞋——杰敏送他的——又呆又萌,简直让人受不了。 注①:《星球大战》中的角色。   “我喜欢雨天,”尼基吼了一句,把地板清洁剂的瓶子扔到了灶台上。   斯潘塞困惑地皱皱眉,抓了一杯咖啡之后迅速撤退。他跟妹妹说了声早安,然后就躲进了书房里。   尼基的电话铃声响起时,实木地板还没干透。“嗨,尼基宝贝儿。”伊万唱道。   “嘿,伊万。那边的雪景一定很漂亮。”   “肯定是的。但我们还被困在利弗莫尔呢。某人昨天坚持工作到底,于是我们没来得及出发。现在高速公路禁止通行,除非车轮装了防滑链,当然了,这种事我是搞不定的。”   “替你难过。我知道你们有多想出去。”   “噢,也没什么大不了啦。我们可以亲亲抱抱一整个周末。我准备给鲍尔的笔记本电脑设个密码,给他锁到周一早上。而我打电话来的目的呢,宝贝儿,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餐。我准备给你们即兴表演一个‘巧夫能为无米之炊’。”   尼基毫不犹豫地回复,“你俩为什么不过来呢?”   “噢。我不想——”   “我们食物充足——据食品店的说法,十个八个人都够吃——而且斯潘塞特别喜欢你们。”这是事实。尽管两人在尼基生日之后就没说过几次话,斯潘塞还是提起了伊万和鲍威尔几次。从宜家回来之后斯潘塞还说起他们,说要找机会邀请他们过来做客。尼基觉得斯潘塞大概是有点羡慕鲍威尔和伊万之间的感情,但同样也很想和他们交朋友。   “你确定这没关系吗?”伊万问。“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欢迎你们来打扰。三点左右过来吧,好吗?”   “就这么定了。我们会带红酒过去。”   尼基不太确定该不该敲斯潘塞办公室的门——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斯潘塞的工作。然而斯潘塞回应的声音颇为欢快,“请进!”   这栋房子的其他房间已经非常整洁有序,因此斯潘塞工作室里的杂乱程度显得异常惊人。但也许斯潘塞并不在乎吧。他窝在他那张松软的大号电脑椅里,身边还围绕着三台显示器,看起来非常舒适自在。“有事吗?”   “我刚刚邀请了鲍威尔和伊万来吃晚饭。因为大雪高速封路了,他们没法去太浩湖。你不介意吧?”   斯潘塞闻言笑了起来,尼基这才松了口气。“棒极了!感恩节就该多几个人热闹热闹,不是吗?我终于可以用上那些多余的椅子了。我还以为这房子里永远都不会有超过三个人共进晚餐的场景呢。”   “我很高兴你不介意。”   “尼基,这也是你家。随便什么时间邀请谁都可以。唔,除了混蛋汤姆。我可能会忍不住一拳揍他脸上。”   那股没来由的温暖的感觉在尼基身体里燃烧。他也笑起来。“我不大可能邀请他。这倒是挺可惜的,因为你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打个半死,他就是个窝囊废。”   “我马上就出来洗澡,摆桌子。”   尼基笑眯眯地离开了斯潘塞的工作室。   快到三点钟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感恩节的味道。屋外仍然下着倾盆大雨,屋内却温暖舒适,燃气壁炉内装饰着的假木头上有火苗闪烁,音响里还放着可怕的八十年代老歌。斯潘塞甚至在那首《安全舞蹈》响起时蹦跶了几下,让尼基和杰敏喜出望外。那张斯潘塞和尼基从来没用过的餐桌铺上了清爽的白色桌布,还摆着斯潘塞那些优雅明亮的瓷餐具。杰敏和斯潘塞在厨房里忙碌着,抓紧最后的时间做着准备,而尼基就坐在桌前看着。兄妹俩一致认为他应该打扫了一整天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门铃响了,尼基赶忙去开门。不过是走到门口的几步路,鲍威尔和伊万就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还好尼基早有准备,给他们递上毛巾,又帮他们脱下了雨衣。   “我的发型毁了,”伊万一边使劲擦头发一边哀嚎。   鲍威尔伸手拨了拨伊万的头发。“我更喜欢现在这样。我讨厌那些黏糊糊的鬼发胶。”   尼基给两边介绍了一下,然后欣慰地看着斯潘塞热诚地拥抱了他的朋友们。“很遗憾你们没去成太浩湖,但我非常开心你们能来。但愿你们对晚餐的菜式没有太高的期待。”   “食物不是重点啦,”伊万说。“重要的是陪伴。”   鲍威尔和伊万脱鞋之后,尼基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斯潘塞的房子。总的来说,两个人都觉得房子很不错,只是伊万对着尼基和斯潘塞卧室之间的遥远距离啧了好几声。尼基假装没听见。   但鲍威尔却摇摇头。“你屋子里基本没什么你的东西,尼基。怎么会这样?”   “我的衣服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在啊。”   “全部按照字母顺序叠好放好的那些?我知道那些是你的。但是没有一样有你个人特色的东西。有些酒店房间都比你的屋子更有个性。”   没等尼基开口,伊万就附和道:“我知道你和汤姆住的时候就没什么私人物品,但我一直以为大概是汤姆控制欲太强。但我觉得我对斯潘塞足够了解,他不会介意你把房间弄得更有生活气息的。”   他说得没错,斯潘塞不会介意。见鬼,就算尼基把整个房子重新装饰一遍,斯潘塞也不会吱一声的,除了工作室。但尼基的房间基本和他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朴素的白墙,米黄色窗帘,乏味无趣的家具纤尘不染,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伊万捏了捏尼基的肩膀。“亲爱的。你不认为这是你的家吗?”   “我……我不知道。这是斯潘塞的房子,不是我的。”   “我们的公寓还是银行的呢。但那照样是我们的家。”伊万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搂了搂他。别看这家伙瘦巴巴的,还挺有劲。   三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下了楼。他们进入厨房之后,斯潘塞开了一瓶鲍威尔和伊万带来的红酒,并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你们要是饿了,马上就可以开饭。”   “我已经饿疯了,”杰敏说。“我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快把火鸡端上来!”   他们围桌而坐,看着斯潘塞笨拙地切割火鸡,然后互相传递配菜。食物并不难吃,但伊万说得没错——陪伴比食物更为重要。每个人都笑着闹着,杰敏和伊万假装吵了起来,一个说整颗浆果做的蔓越莓酱更好,另一个则坚持果冻状的蔓越莓酱才是正道。伊万疯狂赞美了一番他母亲独家秘制的蛋糕卷。鲍威尔则讲了个温馨又有趣的故事,他的父母刚刚移民美国的时候,因为一点小小的误解,在感恩节晚餐时闹出了笑话。而斯潘塞盯着尼基看了很久,最终答应稍后和他一起折断许愿骨②。 注②:这个习俗是指吃家禽等时两人将颈与胸之间的 V 形骨拉开,得大块骨者可许愿。   他们一直在叫着实在吃不下了,需要被滚到某处睡上一觉,然后转眼就又吃了一大勺土豆泥,或者几块火鸡肉。   地上都是面包屑,脏盘子也攒了一大堆,但尼基毫不在意。   斯潘塞起身拿来了另一瓶红酒,回来路过尼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尼基的肩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随手一捏加一个大号微笑罢了。但斯潘塞的手指与尼基的皮肤仿佛是烈火干柴。尼基的每一寸神经都躁动起来,胸膛中那股暖流变成了融化的岩浆。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仿佛只是在旁观:他的朋友们都很开心,享受彼此的陪伴。鲍威尔和伊万牵着手。斯潘塞的视线在桌面游移,最终却总会停在尼基脸上。   家。   尼基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但等他们发现尼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着,整个人轻轻发抖,一切闲谈都停止了。   “怎么了?”斯潘塞担心地皱起眉头。“你不舒服吗,尼基?”   尼基摇摇头。“不。我很好。一切都好。我只是刚刚才发现……”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我只是突然明白,一个人的人生好坏并不在于职业或者房子。他爱的人,还有爱他的人才是真正重要的。而我有你们在,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   果然,伊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噢,尼基宝贝儿。你干吗突然大发感慨!你会害得我的眼睛又红又肿。”   鲍威尔给他的丈夫递了一张餐巾,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大家都微笑着看着尼基——即使伊万也是如此。但让尼基鼓起勇气的却是斯潘塞脸上的表情,他流露出的欣喜还有脆弱的期待,驱使着尼基绕过桌子,把他拉起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激烈又热情的吻。   两人一直纠缠到氧气耗尽才终于分开。尼基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人——有几个人,事实上——在疯狂鼓掌。但那都不重要了。斯潘塞正紧紧拥抱着他,这才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他抱得那样用力,尼基的肺都被压瘪了。天呐,斯潘塞的怀抱坚实又温暖,仿佛永远都不会松开。哪怕他终于放缓了力道,尼基也毫不怀疑这拥抱永远属于自己。   “家,”他埋在斯潘塞颈边轻声说。他终于真的到家了。 Chapter 10   “我有没有漏涂哪里?”   尼基挑剔地审视着男朋友的劳动成果。斯潘塞对涂墙事业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但有时会漏掉浅灰绿色里的白色斑点。“没有,我觉得你干得漂亮,”尼基说。   斯潘塞挑了挑眉毛。“那么我有奖励吗?”   尼基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把自己的刷子放到调漆盘里。“让我想想。你整整两天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陪我去劳氏①选东西并让我全盘做主。帮我把卧室里的家具搬出去。还在头上撒了不少绿色颜料。好吧。你赢得奖励了。” 注①:美国第二大室内装饰材料零售商。   “很大的奖励吗?”   尼基嗤笑出声。他喜欢斯潘塞笨拙的双关语。“很大。”   斯潘塞闻言立马冲过来,连刷子都没放下,他扯着尼基的皮带环把人拽到身边。“很好。你这该死的牛仔裤太紧了,我已经忍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股令人愉悦的战栗顺着尼基的脊背一路直下。   斯潘塞简直是个完美的爱人。他一开始还显得有点青涩——毕竟他之前的经历仅限于打一炮就散的关系。但他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学生,并急于实践。除此之外,他也说过尼基是个优秀的性爱导师,教学水平堪比自己这个代数老师。斯潘塞可以在床上变成个粗鲁老司机,也可以做一个温柔体贴的恋人,尼基简直爱死了他这种反差。有时斯潘塞也很乐意让尼基主导,而有时会像现在这样,由斯潘塞掌控全局推动节奏。   斯潘塞粗鲁地把尼基揽过来,让尼基的后背靠着自己的胸膛,他手里的刷子在尼基的T恤上留下了一道宽宽的印子。他随手扔了刷子——感谢地上的塑料布——然后单手摸进了尼基跨间。   “噢,天。”尼基瞬间融化在他胸前。他不知道他更喜欢哪一样:是那只坚定地握着他下体让他渐渐变硬的大手,还是承载了他全身重量的坚实怀抱。   斯潘塞在尼基耳边满意地哼了一声,用带着胡茬的脸颊磨蹭尼基颈后敏感的皮肤。然后他又舔弄起尼基耳朵下面的皮肤,他知道这样能让尼基疯狂。尼基使劲地用屁股顶着斯潘塞越发肿胀的下体,这样会把涂料弄得满头满身,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做完再洗澡就好。或者想得再美一点,他可以和斯潘塞一起洗。主卧的浴室不算太大,两个人洗有些挤,但之前他们成功洗了一次,谁都没有任何抱怨。   “你也应该有奖励,”斯潘塞说。“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的社会学考试考得很好吗?”   “是啊。我拿到了连胜。”上个学期,尼基的化学和代数都拿了A。   “嗯——”斯潘塞吻着尼基的脖颈,手上动作未停,仍然以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慢速缓缓套弄着。“我前几天和鲍威尔聊了聊。”   尼基的脑袋还有余力纳闷斯潘塞为何要现在提起这个。他们两个经常和伊万鲍威尔出去玩。他们一起吃饭,喝酒,有时甚至只是出去逛逛或者到彼此家里看电视。“哦?”   “他给我介绍了一位专攻不动产领域的律师朋友。”   斯潘塞肯定不是想要卖房子,毕竟他们好容易才抽出时间,正在重新装修这里。尼基想要转头看看他,但斯潘塞巧妙地固定住他的身体。   “我们周一就去见那位女士,”斯潘塞说。   “我们?”   “是啊。她现在正在起草相关文书。我要在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   尼基的屁股不动了。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你要啥?”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字面意思,周一就办。”   “但是……”   “目前为止,这房子还不算太值钱,但我觉得你也得帮我背贷款,别想赖。”   “我们刚刚在一起几个月,斯潘塞。你确定要——”   “我很乐观。我告诉过你的。我是那种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你已经把自己送进我怀里了,难道还想跑吗?”斯潘塞不再挑逗尼基,也把手收了回来。他按着尼基的肩膀把人翻过来面对自己,几乎脸贴着脸。“我爱你,尼基·霍瑟。与其失去你,我宁可失去这房子。我可以放弃工作,放弃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子产品,还有我的车。我愿意撕掉我那昂贵的文凭。在失去你之前我愿意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给你。你有没有同感呢?”   “但是我没多少可以放弃的东西。”   “可你把它给了我啊,不是吗?”斯潘塞的手掌覆在尼基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当然。”   “那么我就别无所求了。”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还硬着,这拥抱无关性爱——当然,稍后他们还是会去滚床单——这个拥抱是爱情,是承诺,是信任,他们不在意尼基是否会做一辈子家政先生。尼基现在打理着斯潘塞的房子——他们的房子——而且他决心要干得非常,非常漂亮。   -The End-